丘成桐谈奥数:奥校变工厂 急功近利抹杀孩子兴趣
丘成桐是谁?
他有数学王国的“凯撒大帝”之称,
33岁就获得素有数学界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尔兹奖,
此后,几乎拿遍了数学界所有的大奖。
他是哈佛大学教授、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俄罗斯科学院外籍院士。
1949年,丘成桐出生在广东汕头,同年随父母移居香港。父亲丘镇英曾是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的教师,丘成桐从小接受到良好的教育。然而在他14岁那年,父亲突然离世,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陷入了困顿。丘成桐一边打工一边学习,17岁考入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开始了他的数学之旅。因为成绩优异,丘成桐被推荐至美国伯克利大学深造,在那里得到了数学大师陈省身的言传身教。数学博士毕业后,他定居美国,在高校和科研机构从事数学的教学和科研工作。1979年,丘成桐受当时中科院数学所所长华罗庚的邀请,第一次访华,自出生之后的30年后,他再次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丘成桐:我在香港长大二十年,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明显歧视中国人,所以1979年我到了中国内地感觉完全不一样,因为这毕竟是中国自己的地方。下飞机,我伸手摸了一下北京机场的地,我终于到了中国内地。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个事情。
记者:其实您在挺早的时候就离开中国去美国学习生活工作了,对这个可以称作故乡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情感?
丘成桐:我从小学中国的历史、中国的哲学,一路长大,喜欢吃中国菜,喜欢听中国话。我前一些年跑去甘肃走那个丝绸之路,我感觉很好,跟我在看历史书时的想法能够共鸣。假如我是一个美国人的话,我没有这些共鸣。我去英国看大英博物馆,去法国看罗浮宫都很有意思,但是引不起我的共鸣。这是一个感情的东西,对于国家的情感没有因为离开这个国家而改变。之后,丘成桐有意招收来自中国的博士研究生,为中国培养微分几何方面的人才。他发现中国的大学生教育没有搞好。因为,能够到哈佛数学系留学的,应该是中国数学方面最好的学生了。但到了哈佛后,这些学生水平往往不够。博士资格考试,其他国家的学生差不多能达到满分,而中国学生只能拿到一半的分数。丘成桐在中国大学发起数学竞赛等人才培养计划。这些年,哈佛招收的中国留学生,数学水平提高了不少。
上世纪90年代以后,丘成桐先后担任清华大学数学科学中心、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研究所、中科院晨兴数学中心、浙江大学数学中心的主任。出人意料的是,丘成桐没有从中拿过任何薪水。
丘成桐:1979年到现在40年了,我没有拿过中国任何薪水。
记者:您什么意思?
丘成桐:我在这边是白干的,我觉得对中国数学有贡献就行了,不一定要钱。
记者:到清华大学,他们不给您薪水?
丘成桐:不是不给我薪水,我不要他们的薪水。中国人觉得奇怪,其实我觉得这个事情是这样看,钱拿了有什么好处呢,买一个房子,开一个好车子,吃饭好一点。我小孩子长大了不需要这个钱,我的钱足够用了。
虽然不拿薪酬,但作为世界知名的数学大家,丘成桐却四处为数学研究机构筹集资金,呼吁各方对数学科研更加支持。丘成桐直言,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
记者:您为什么不愿意做这个事儿?
丘成桐:有些有资本做生意的人很骄傲,我不想理他们,有些人认为我在求他,其实对我自己没有好处,我是替这个国家着想。
记者:您完全有资格选择我愿意做什么不愿意做什么,为什么做起来不是特别舒心还要做?
丘成桐:因为拿到一笔经费可以让这个项目运行得很好。我宁愿去旅行,好好欣赏大自然的风景、历史,这样会愉快很多。但是,要将项目办好,我还是愿意花点儿功夫筹钱。
规定中心教师不得兼职 称兼职拿钱是不负责任 是霸权
丘成桐曾经对媒体表示,他生平立志只做好两件事情。第一,做出一等的数学研究;第二,为中国数学教育服务,帮助中国成为数学强国。在丘成桐的带动下,清华大学数学科学中心已经汇集了来自海内外的100多名优秀教师和科研人员,在数学前沿问题的研究,数学人才的培养以及数学思想和成果的交流方面,影响力与日俱增。通过各种方法,丘成桐给这些年轻的数学家尽量丰厚的收入,但明确规定,不准兼职。
记者:这有什么不合理呢?
丘成桐:举个例子来说,哈佛大学给我的职位,除了休假的时间,是九个月薪水,假如我这九个月在其他地方兼职,就是犯法的。一个人无论多能干,分太多心都是做不好事情的。很多教授到不同地方兼职,到兼职的学校一年可能顶多就去一个星期,可是拿钱还不少,这是完全不负责任的。学生看不到他,老师也看不到他,可是系里面要做什么事还要由他来做主,这是霸权,很不应当的事。
全社会对于数学科学重视程度的欠缺让丘成桐感到担心。在丘成桐看来,不少家长急功近利的思想,扼杀了孩子对于数学的天性和兴趣。丘成桐认为,中国家长大多数只希望孩子一生平安有钱,却不鼓励他们承担更多的责任。一些孩子明明在数学方面有天分有兴趣,家长却鼓励他们去念金融,因为金融能够赚钱,这是很大的问题。在急功近利思想的主导下,原本应该是从孩子的兴趣出发,提高孩子思维能力和学习素养的奥数培训,全然变了样。
丘成桐:美国也有奥数,美国的奥数培养是从兴趣方面来培养的。假设有几千个美国小孩子学奥数,至少有几十个是很好的,很有兴趣的。但是中国学奥数的小孩子有两三个感兴趣的就不错了。
记者:但是我们中国的奥校可是遍地都开花,按说应该感兴趣的人多才对?
丘成桐:奥校变成一个工厂,培养一些小孩子只能解决奥数的问题,完全不是培养兴趣的地方。
在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丘成桐对于国内存在的一些问题直言不讳,这其实是他的一贯风格。多年来,他在接受媒体采访以及其他场合下,对于数学界的学术腐败问题以及其他不合理现象指名道姓进行批判,往往身陷舆论的旋涡之中。但丘成桐说,对此他并不后悔。
丘成桐: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做的任何事,这个事情我不做,没人敢做,问题就改不了。那我到中国来干吗?我看到大批天真同时有才华的小孩子,假如他们因为某种制度出不了头,我过意不去。我对中国有很深厚的感情,对中国很多做法不习惯,从批评角度来讲是西方式的。
记者:即便说了这些话,您发现有变化吗这些年?
丘成桐:有很多改变。举个例子,有些名校十多年二十年前,教授不给本科生上课,现在都在教。很多教育部的官员跟我讲,我讲的话他们都看了,他们也在改。这几年中国政府对基本科学越来越重视。因为大数据也好,人工智能也好,背后全部都是数学。没有基本科学,中国的科技突破不了,总是要跟着人家后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