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国事动荡 人民遭殃──大时代洪流中过台湾(三)

1949年国民政府撤退时,上海街头实况。(凤凰卫视提供)

1949年国民政府撤退时,上海码头实况。(凤凰卫视提供)

1949年国民政府撤退时,太平轮停泊在码头实况。(凤凰卫视提供)

我妈结婚不久,外公、外婆就相继去世,我妈下面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局势这么动荡,不知道他们怎样了?我妈到了镇江,在那儿见到了两个弟弟,佩琳17岁、佩琦14岁。两人暂时依靠大哥过日子。但大哥情况也很不好,根本照顾不了他们。我妈很想带弟弟们一起到台湾去,但她怀着身孕自身难保,一路上是生是死都无法预料,那里敢保证弟弟们的安全和前途呢?

我妈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贸然带他们上路,深恐万一遭到危险,反而害了他们。毕竟我妈那时也才19岁,不幸的时代给了他们姐弟无法承受的难题与负担。我妈当年没有下决心带弟弟们来台湾,心里一直觉得是硬生生把他们抛弃了一样。她自责、懊恼、后悔了38年,直到1987年重逢时,看到弟弟们都早已成年,各自有了安定工作和美满家庭,才算了结一桩心事。

我妈回到上海四处打听,找到了宁波附近「定海」这个还有船去台湾的小海港。好不容易在定海买到了船票,我妈正在为下一步发愁的时候,在码头遇见以前江苏的一位「保长」苏国民先生。人海茫茫,巧遇旧识,我妈这时即将临盆,正需要别人的帮助,她急切地问苏国民:「你太太来了吗?」

「来了呀!」苏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妈顿时感到一阵安心,现在有事可以找苏太太商量了。

苏太太邀我妈到她家去住,一下子解决了我妈等船时的所有问题。那时候,定海的船期很不稳定,买了票不一定就能准时上船。想上船的人太多,船位「超卖」的情况非常严重。码头上谣言满天飞,有人说下午就有船,又有人说3天以后才能启航,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时局太乱,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步不离地守候在乱糟糟的码头边上,随时有机会就上船。

我妈住进了苏家,发现租来的房子里还住着另外几个逃难的朋友。苏太太手头也不宽裕,每天只能煮稀饭给大家吃。不过,苏太太总要在稀饭中滤出半碗干饭来给我妈,她说:「骆太太快生了,得多吃点。」长大后,我妈常跟我们讲,苏家夫妇是她「一生的恩人」。

果然,到苏家也不过两、三天的样子,我妈就肚子痛,要生产了。定海这地方有个特殊的风俗叫「见死不见生」,意思是说外人死在我家没关系,却不能在我家生孩子,免得外人把「福气」都带走了。房东见我妈要生孩子,硬是要她搬出去。我妈肚子痛得愈厉害,房东催得就愈紧,毫无通融的余地。没办法,苏国民夫妇只能扶起我妈,准备送她到医院去生产。

夜深了,下着大雨,苏家夫妇一边一个地夹着我妈,沿着海边朝医院走去。从住的地方到医院大约有3、4公里路,起先我妈勉强还能走几步,接着阵痛愈来愈强烈,再也无法走路了。雨愈下愈大,海风呼呼地吹,苏国民夫妻先是扶着我妈走,然后架着她走,最后简直是拖着我妈走。苏太太个子又小,我妈靠在她身上几乎拽断了她的膀子。我妈腿上滴着血,千辛万苦地走着,孩子的头都要出来了。但那还只是到了山脚下,医院却建在半山上面。我妈再也忍不住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用最后的力气说:「再也不能走了,要死我也死在这里了!」苏国民见状,留下苏太太看着我妈,自己跑到山上求援,带了几个人和担架回来,才把我妈擡进医院。

筋疲力尽中,孩子在大雨中的担架上出生了,是个白胖的女孩,我的姐姐。

国事动荡,人民遭殃。我妈生了孩子以后,根本没有得到医院的照料。大部分医生、护士都跑了,剩下来的人也都在商量他们的去留问题。医院里没有东西吃,我妈在虚弱、无助与彷徨中还要撑起身子爬下山去买馒头充饥。混乱、冷漠的医院里没有人理睬我妈。其实,就是有人愿意跟她说说话,他们也自顾不暇,没办法帮我妈的忙。好心的苏太太肩膀被我妈拉得脱臼了,而且她家里还住着很多人,所以也没办法来医院探视。

我妈虽孤立无援、自身难保,处于极度困难的状态下,但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同情心。她见隔壁床另一位刚生产的妇人,因为奶水不足,孩子饿得哇哇大哭,而我妈自己的奶水却很充足。我妈问她愿不愿意让我妈来帮她喂喂孩子?没想到,那位营长夫人却把我妈看成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一脸不屑地说:「呿!我的孩子这么能喝『你这种人』的奶!」我妈好心没好报,无端端受了一顿侮辱,令她万分难堪,从此暗暗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从今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情况,一定要自己解决,绝对不能让人看不起!」

我妈在医院稍微休息一两天后,就抱起小娃娃回到码头继续等船,想也不敢想还有「坐月子」这回事。

【未完待续】

本文节选自《尘土上的阳光──海军左营眷村忆往》,作者:骆雄华,出版:独立作家(秀威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