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陆小曼的三个男人──民初名媛的风华往事(二)

陆小曼(取自网路)

陆小曼,常州人。父建三,民初任北京财政部参事,颇有权势。小曼初嫁王赓,王学保定陆军炮兵科,小曼以为武人,不乐也。及识志摩,不觉倾倒。志摩亦惊为天人,传诵一时的《爱眉小札》就在此时写成。王、陆因此终告离婚。王赓结婚于北京饭店,志摩尝为傧相,以此识小曼。志摩结婚于中央公园,王赓亦来贺。梁任公证婚,对此三角恋爱的新作风,有很严正的训辞,则云:「祝你们这是最后的一次结婚。」而南北士论为之骇然。

徐陆南还,志摩的父亲,至宣言不认徐志摩这个儿子,终由亲故陈说疏通,始许志摩还硖石觐亲。终不认小曼,仍以志摩原配张幼仪为爱媳,并断志摩月费。志摩乃不得不重返北平度其清苦的教授生活,用来供养他的「眉」。而小曼工愁善病,兼以忧贫,美人如花,原是经不得风雨的,他们住在福煦路四明村,不是牛衣对泣,便是互相勃谿。夫妻的小口角,原是增进爱情的一种原素,所以志摩对小曼的爱,也就在此时,最浓得化不开!

小鹣因庆祝天马会,要做戏,园子借定夏令配克,两天节目,第一天大轴是小曼的《贩马记》,第二天大轴是小曼的《玉堂春》。《玉堂春》现成的,《贩马记》却要现学。而且派定唐瑛的赵宠,赵宠也要现说。便央俞振飞写巾折,唐瑛学了几天,一个「听妻言罢」还转不转来,一气说,「不学了」,要振飞代表。但振飞也有戏,第一天《群英会》,他的周瑜瘾大,不肯舍彼而就此。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翁瑞午,瑞午是昆曲小生,平剧青衣,两门抱,都是绝,是雅歌集的当家票友,振飞荐贤自代,小曼的五百风流冤孽,却从此引起。

天马会的戏,可算极盛一时,第一天戏码:《捉放曹》(江小鹣,吴老圃)、《狮子楼》(裘剑飞)、《御碑亭》(苏少卿,翁瑞午)、《拾画叫画》(唐瑛)、《群英会》(俞振飞周瑜,朱联馥鲁肃,袁寒云蒋干,鄂吕弓孔明)、《贩马记》(陆小曼、琴秋芳、江小鹣)。

第二天戏码:《战樊城》(郑曼陀)、《拾玉镯》(戎伯铭)、《鱼肠剑》(苏少卿)、《追韩信》(朱联馥)、《叫关》(陈小蝶)、《藏舟》(袁寒云)、《三堂会审》(陆小曼苏三,翁瑞午王金龙,江小鹣蓝袍,徐志摩红袍)。

两天的戏码,除了琴秋芳,连龙套全用票友,秋芳和琴雪芳是一对姊妹花。雪芳是黎元洪在城南游艺园捧红的,但雪芳是林黛玉的美,秋芳是薛宝钗的美,尤其剪水双瞳,明如点漆,天下无双。这晚道白至「我这小小前程」,以指弹冠,忽然乌纱上的积尘飞进了眼去,当晚便发烧,所以第二天才翁瑞午上去。本来原定的计划,他是只把场,不唱的。谁知这场戏下来,秋芳就得了病,不久,玉殒香消,琴雪芳钟情手足,过了一年,也郁郁而卒。

小曼身体也弱,连唱两天戏,旧病复发,得了晕厥症。瑞午更有一手推拿绝技,他是丁凤山的嫡传。常为小曼推拿,真能手到病除。志摩天性洒脱,他以为夫妇的是爱,朋友的是情,以此罗襦襟掩,妙手摩娑之际,他亦视之坦然。他说:这是医病,没有什么避嫌可疑的。

瑞午本世家子,父印若历任桂林知府,以画鸣时,家有收藏,鼎彝书画,累箧盈厨。小曼天性爱美,则时时袖赠,以博欢心,而志摩不能也。又常教吸阿芙蓉,试之,疾良而已。于是一榻横陈,隔灯并枕。志摩哲学:男女的情、爱,既有分别,丈夫绝对不许禁止妻子有朋友,何况芙蓉软榻,看似接近,只能谈情,不能叙爱。所以男女之间,最规矩、最清白的是烟榻,最暗昧、最嘈杂的是打牌。所以志摩不反对小曼吸烟,而反对小曼叉麻雀。实则志摩的爱小曼,无所不至,只要小曼好,什么也都能牺牲。但是女子的心理,是复杂、神秘的。小曼确是爱志摩,但她也爱瑞午,爱志摩的学问,爱瑞午的风流。

有俞珊者,健美大胆,话剧修养很高,是余上沅的学生。她崇拜志摩,也崇拜小曼,她为要演《卡门》,时常住在徐家,向志摩请教。她又想学《玉堂春》,向瑞午请教。志摩只是无所谓的,小曼却说她肉感太丰富了。论俞珊,确有一种诱人的力量,因此和志摩反目,已不是一次了。志摩说:「你要我不接近俞珊,容易。但你也管着点儿俞珊呀!」小曼说:「那有什么关系,俞珊是只茶杯,茶杯没法儿拒绝人家不斟茶的。而你是牙刷,牙刷就只许一个人用,你听见过有合人公共的牙刷吗?」

一日,小曼忽发奋不吸戒烟,将广州的玻罩和西太后御用的景泰蓝烟枪,一起从窗槛里丢下楼去,却打破了志摩的眼镜,志摩也一怒而重返北平,临行他写了一首诗,有:「我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不带走天空一片云彩。」谁知后来,竟成了诗谶。说不回来,他又回来了。这是「一二八」事变那一年的秋天,他不高兴地告诉我,说:「这次是小曼连打十几个电报将他催回来的。但是到了上海,就吵了一场架。」我说:「你们为什么不离婚?」他苦笑说:「瑞午不是好人,我要保护她。」我感觉志摩爱情的伟大,他真能为小曼牺牲一切。他这次仅耽了三天,就要走。临走的那一晚,到我家里谈了一夜。我们也有个烟榻烧着玩儿。他要十云替他烧一口,十云说:「你不是不吸的吗?」他又苦笑笑,说:「我要尝尝它,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天,他说了许多话。志摩一生,我没有看见他发过愁,也不见他发过怒,以上的怒,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天亮了,他才去,他就是这天坐飞机回北平去。

我一睡蒙,忽然电话铃声大振,我感觉得心跳,赶下楼来,一听是小鹣的声音,他告诉我:「志摩的飞机在济南遇难。」我把电话筒一掷,失声大哭起来。现往我想起来,脑筋还是昏乱,记不得那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云说:「我赶下来,只见你坐在楼梯上哭。」真的,我为朋友而哭,只哭过志摩,后来又哭小鹣。

志摩大殓在万国殡仪馆,吊丧的人真不少,尤其学校里的青年,排着队来瞻仰中国的拜仑。他是大诗人、大情人,而他心中所含蓄着,没有发泄出来的正有不少的怨,爱的诗句,和巧克力一样,浓得化不开。我对他的遗容,想着他前夜的光景,不觉眼泪潸潸地流下来。在灵边却哭倒了两个人,一个陆小曼,一个张幼仪,而吊者也无形中分成两班,彼左此右,无形中有一界鸿沟。我不忍看了,便向他遗体默默地安慰了一番,后来我和小鹣正在庐山扶乩,沙盘里忽然写出「我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不带走天空半片云彩」。

这天,陈散原先生、刘成禺、钱瘦铁都在座,大家骇然离座,沙盘上又写了3个字:「她好吗」,便寂然不动了,后来我们告诉小曼,她哭得很悲痛。

小曼确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对于新旧文学,都有修养。志摩去世以后,她素服终身,从不看见她出去游宴场一次。她又请了贺天健教她画,汪星伯教她做诗。她没有钱,她卖了《爱眉小札》的版权,她每日供著志摩的遗像,给他上鲜花。但她离不开瑞午,瑞午也变卖了一切古董书画来供奉小曼的芙蓉税。小曼的病,终日缠身,她掉了一口牙齿,从没有镶过一个。兰泽的青发,常常会得经月不梳,她已变了一个春梦婆了。但是瑞午却奉之如神明,只要小曼开口,他什么都能替他办到,你不要以为小曼憔悴到这个样子,便失了她旧日的风度罢?只要她一开口说话,那一种清雅的林下风度,仍能使你听到忘倦。所以小曼的妆阁,反成了文友的集会,于是风谣再播,说王赓也来安慰小曼了。

「一二八」事变,我们军队打得很好。有一天晚上,我们的炮位,忽然全被敌军打中,我正去看小曼,只见她和瑞午站在露台上,看闸北大火,烧得满天全都红了。

后来谣传,却说王赓和小曼在白渡桥外滩理查饭店相叙,王赓有一张军事地图被敌人劫去了。其实,小曼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四明村,我能保证,这的确是谣言。王赓在抗战时期,死在开罗。

【未完待续】

本文节选自《春申旧闻──老上海的风华往事》,作者:陈定山 原着;蔡登山 主编,独立作家(秀威资讯)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