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怎么画? 台日艺术家「劫后风景」创作超有FU

艺术黄品玲作品「看有;走无」,120 X 90 cm。(图/日动画廊提供)

文/策展张礼豪

「试问诸公,本来模样,如何形状。纵使丹青,难描这个,旷劫端严相。无形无影,观之不见,听之又无响。露堂堂、不摇不动,目前甚是明朗。人还省悟,回光返照,莫向外边劳扰。放下诸缘,屏除万事,物物离心上。迷云消散,性天独露,心月永无遮障。与三界、一切诸仙,并无两样。」──元‧无名氏永遇乐

每一个人的生命节奏与步调,乃至于所见所感知的风景,总会在不同的时间概念下形成各自的差异。所幸,也是这些必然的分歧与散布,让无穷无尽的当下在刹那间成为过往的情况下,得以生发看似遥远却剧烈的能量释放,化作自山脊后缓慢升起的朝阳、在夜空之上熠熠生辉的星子,或者是倾盆而降的大雨、伤损农作人畜于无形的台风,又或者是从叶隙滑落的露珠、于无人照养的废墟中成长茁壮的草木等等,进而喻现出始终存在于你我周遭而生灭无时、隐现难辨的劫后风景。

现代汉语中,「劫」一字多义,包括威胁、抢夺、盗匪,以及围棋黑白双方往复提吃一子的术语等,另一方面又是梵语Kalpa、巴利语Kappa的音译,原为古代印度婆罗门教极大时限的时间单位,佛教沿用之并随着东传进入中国后,被最早的译经僧侣们音译成劫波、劫跛、劫簸等,意指不可计算的长大年月;同时,也象征了灾厄以及灾后的残存,故经论中多透过譬喻故事来显现。此后,佛经之外,承载着多重涵义的此字开始大量进入诗词与文学作品当中,传达了历朝历代骚人墨客对于人生、自然及宇宙万物的多元观点与看法。

▲艺术家黄品玲作品「长夜」,66 X 35 cm。(图/日动画廊提供)

职是之故,此次「劫后风景」一展便邀集日本艺术家今西真也(Shinya Imanishi)、平川恒太(Kota Hirakawa)与台湾艺术家林贤俊、黄品玲等四人,希望将视角从文学延伸至艺术创作,借此一窥受到相似之生命哲学思想影响程度不一的两地青年艺术家,如何透过创作来表露出他们对于时间流逝的独特感知。

其中,才刚从京都造形艺术大学(Kyoto University of Art and Design)硕士学位的今西真也,是此次参展艺术家中最为年轻者。或许是生长在佛寺遍布的古都奈良的缘故,其一直以来的创作都围绕在物象的变化与消亡之上,像是坠毁的飞机残骸、逐渐枯萎的山茶花、在空中短暂绽放,随即又烟消云散的烟花、人们无从自见的呼吸吐纳,甚至此次以日本因开采煤矿而一度兴盛,在矿场关闭后形成人迹罕见而草木茂密繁盛的特殊地景──军舰岛为题材发想的新作等等,都与佛经中所谓「成、住、坏、空」之物理息息相关。为此,他总是巧妙地将油彩不断地覆盖在画布之上,并反复刮除笔触的痕迹,试图传达大脑的视觉感知与我们实际所见之间的轻微差异。当观者乍见其几近於单一调性颜色的作品时,往往难以辨识画面所示,甚至只能看到颜料堆叠又刮除之后的凹凸与空隙。唯有挪动脚步,采取更加开阔的视角,方能从中辨识出物象的隐约模样。观者在逐渐确认的过程中,似乎也亲身体验了开始与结束难以截然划分的暧昧瞬间。

▲(左)日本艺术家平川恒太「模糊的画,黑正方」,72.7 X 72.7 cm。(右)林贤俊作品「崦嵫」91 X 72.5 cm。(图/日动画廊提供)

平川恒太在取得东京艺术大学硕士学位后,远赴德国斯图加特担任交换学生一年,这期间他反而在异地得以目睹此前在日本未能得见的浮世绘作品,并且见识到这些浮世绘画家如何以极简单纯的方式,来描绘本质上并无定形的风、雨、水等自然景象,进而影响了欧美自印象派以降的艺术发展。由此也迫使他反思自己的创作如何跳脱过往由西方进口的抽象绘画框架,重新以日本既有的文化历史为养分,栽种出其以犹如黑墨随机浇灌淋洒在画布之上,却丝毫不减生动细节的各种图像。面对这些充满歧义的作品,抽象或具象与否,已然不再是关注的重点,观者唯有趋前专注凝视,才能大致掌握其中梗概,也成为其创作的独特魅力所在。

林贤俊虽然年纪稍长,但在历经多年艺术行政相关工作后重新踏上创作之路,却使他对于自身的创作美学有益发了然于胸的坚定。他惯用两个或多个图形的含混交错,来衍生出全新的图像样貌。它们或者类似、或者相对,偶尔彼此之间存在着难以言说的因果关系。流动的线条可以是夏日薰风吹拂的方向,也可以是肉眼无从得见,须仰赖相机借由长时间曝光才能摄下的星轨,形成一个个若隐若现、冷暖自知的有机造型。而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观者更是拥有随性补白的自由。

▲▼日本艺术家金西真也作品「structure object 01」97 x 130 cm、「Fireworks 10」72.7 x 100 cm。(图/日动画廊提供)

获得法国巴黎高等艺术学院(L'École Nationale Supérieure des Beaux-Arts de Paris)高等造型表现国家文凭的台湾年轻艺术家黄品玲,体认到材料本身也是作品极具关键的元素,因而从压克力颜料转向油彩,使其作品得以拥有更多的层次,并且流露出更为温润的质地。此次展出的作品尺幅大小不一,却多是其置身于异乡孤独面对内在自我的结果。画面上一笔不断的大面积笔触,则造就于专注平静的心绪与呼吸,在一定程度上实与打坐修禅并无二异。像是《长夜》一作以其在山上观星的个人经验转化而成,即使暗夜无灯,双眼仍隐约可以辨识山棱的轮廓以及周围的景致轻微晃动着;以「晨光」为名的两件系列作品并未指涉任何实存的场景,而是试图描绘出肉眼透过微亮的光所感受到的颜色;裹上一层雾白的淡薄色彩,仿佛无时不刻都在变化其形状与样态

要言之,在人类有生之涯所能得见、所能体验者,无一不来自遥远的过去,俱是劫后风景。纵使丹青难描,但伴随着这四位艺术家各显性情的创作,或许我们当能以澄明的心境,一同来「谈劫烬之灰飞、辨常星之夜落」,进而深刻体悟到生灭之间实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连结,而枯荣皆得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