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之班长的秘密

绘图/黄子钦

小胖竟然加入学校合唱团…他的歌声应该是我曾经听过最清亮、最好听的声音,而且咬字变了,不像平常和我一样有很浓的闽南语腔。

第一次被女儿拉着观看素人歌唱比赛,虽然被歌手的美声震慑,却同时注意到他肥短的身材和瞇成一直线的小眼睛,没想到后来这歌手竟然红到国外。每当我听到这位歌手的歌声时,总会让我想起,发生在小学四年级的往事。那个同样有着胖胖的身躯、瞇瞇眼,却能以歌声让同学们安静下来的新班长,他中分的西装头,烫得挺挺的校服,还有他心中隐藏的小秘密

上学,对我原本是快乐的,因为从小记性过人;很会背书,很容易能取得好成绩;所以三年来一直当着班长,而且和副班长坐在一起,是班上男同学最嫉妒的事。由于我总是装得什么都知道,男同学干脆叫我「屁王」。

上小四的第一天,竟然从导师口中得知得男女分班,而且导师也换人了。全班被打散,被新导师带到新教室,和另一批不认识的男同学混成一班。新导师年轻漂亮,烫着卷发;原本抱着满心期待,没料到新学期却是我小学生涯最难挨的岁月。

导师指定了新班长。当他走上讲台时,如果不看他的小眼睛,黑亮的黑皮鞋、令人羡慕的新款校服,果然一派模范生模样。新的副班长也穿着新校服,长得高瘦,黝黑。我因心中不服气,想这两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活生生的七爷八爷

导师要我们替他们鼓掌,理由是班长的家长捐赠了香水铅笔,副班长家则捐赠生字簿,只要月考能考一百分,每科都能各领一份。

导师说完,其他人眼睛都睁大了。因为香水铅笔可贵呢!生字簿一本也得五毛,这两家伙,家里是干什么的啊?

然后导师开始调查,愿意参加课后辅导的人数,每个月得交二百元。我原本期待新学期可以换掉穿了三年的旧制服,改买太子龙学生服,谁料到母亲竟然要我继续穿大哥的旧卡其服,哪有多余的钱交补习费?

就这样,每天午休放学前,没补习的得负责教室里和校园分配清洁区的打扫工作;参加课后补习的可以睡午觉、免打扫。而这种课后辅导的威力,迟延了一个月才发作。

小胖班长经常带新玩意到班上献宝。他是第一个使用「月光假面」磁铁笔盒和日本双肩式书包,带着小王子月刊、老夫子、火柴盒小汽车……、几乎所有学童们梦想而得不到的,他都有。副班总是晚他一步,班长带什么,他总能想办法也带来献宝。但有一样副班倒是赢了,他经常带「梅子饼」来分送,这种配中药的「梅子饼」很抢手,班长的森永牛奶糖几小块一下就分完了。还有,副班的功课也比班长好,经常搞些自接电池的模型小灯、小风扇,本来两人各有一群跟屁虫。但逐渐副班占了上风。

副班三不五时会邀同学去他家玩,然后获邀的隔天就会宣传四层的透天厝是什么模样,他没带到学校来的还有飞机和坦克模型等等。这时,副班总是盯着班长瞧他的反应。问题是,小胖班长总是装没听到,因为不管他的跟班们如何要求,他都不肯带人去家里。后来,副班在课辅集团中的人气就压过小胖班长,但他经常带头捉弄老实的,尤其爱在午休打扫队回教室时,故意装睡再伸脚绊倒我们。中午吃便当时,他会刻意瞄我们带什么菜;如果恰好有人带了鲁蛋或香肠,他就故意抢走,咬一口再还。实在打不过他,我完全无法臭屁,只能每天带队去打扫,队员们心中不满,又无可奈何。

没人知道,参加辅导的在学什么,问他们,说是导师交代不能说。几乎隔两天,早上上课前,简老师会先小考,全是数学。只要得满分,可加二点,九十分加一点,每次只考五题。问题是这些题目都是没上过的,谁会啊!当时也不流行预习,哪个学童不是下课后就往空地打棒球或者骑楼下玩纸牌、赌三国?

反正考不好、也不处罚,我们以为没有人在意这些晨间小考。

结果,第一次月考我虽然六科都考满分,竟然只排到廿一名,这对三年来都保持排头的我,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问老师为什么?她说别的同学平时成绩加了很多分啊!你平常表现不好当然只能排后面。然后她摊开一张统计表,我这才发现,前廿名都是有补习的,只有一、二个掉到廿名外。第一名总分竟然有一千多分,平常成绩加了五百多分。原来所谓平常小考加一点是加五分,不是加一分。

纸终究包不住火。参加辅导的说:谁叫你们不补习,小考前一天,题目他们都先写过、订正过;原题目隔天一早再给全班考,他们如果还不能全对,就该去死了。

副班成了第一名了,班长才第十。参加补习的家长们都大力称赞简老师教学有方,还到学校来送礼。我们这些穷小孩多半父母也不在意成绩,唯独我的心中苦不堪言。副班长母亲送全班每人一块白雪公主泡泡糖,班长的妈更大方,送「乖乖」。

我回家吵着要补习,母亲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我觉得自己像「块肉余生记」中的大卫考伯菲。回去找以前的陈秀凤老师告状,她找了一本韩国人写的「秋霜寸草心」叫我读,除了害我哭了几晚外,心情也没变好。

同样是教师,长得像欧巴桑陈老师从小一起,经常帮我垫学费;简老师比陈老师年轻而且漂亮,连打扫打破窗玻璃竟然也要学生赔,而且把钱放进她的皮包中说是当「班费」。在那幼小的年纪,应该是我们这群打扫队第一次感受到无法尊敬老师的滋味。

当然,穷孩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刻。一天放学前,简老师冷冷宣布,要颁奖给考试满分的同学。当然,我领最多,尽管心中有一丝拒领的念头。笔和本子剩下一些没发完,简老师全收走了。

班长说,下次月考,还会送笔;副班也说本子照送。没人知道他们送多少来,但一场模范生的角逐战,不久就在班上激烈展开。

照理说,模范生本来就是老师指定的,但奇怪的是,简导竟然要让同学考虑考虑,放学前投票决定是给班长或副班长当。

本来没人在意的模范生,又成了两人对决。接下来每节下课,小胖和副班表面上看似没事人一样坐着翻书,但他俩的小跟班早已出动到处拉票。后来,跟本没人认真听课,纸条到处传。本来在班上没什么份量的打扫班,反成了两边争取的焦点,每节下课,都有人来游说。打扫队私下交换了意见,大家讨厌副班,我带头建议,一致支持小胖;但副班那边却公开说,打扫队很多人会倒戈。到了下午,大家都收到投副班可得一包口香糖,投小胖一包「乖乖」的消息。最后一节课钟响前,小胖班长特别到我座位、拍拍我的肩。两方表面看似旗鼓相当,但很多人私下看好副班会赢。

最后一节课,如同两军对决前的气氛笼罩着全班,教室竟然出奇的安静,除了不时有人回头偷瞄这两个主帅外,还有副班偶尔干咳两声。

结果却是令人傻眼。在下课钟响后,简导终于说话了:「我们班这次的模范生就是王志勇,大家鼓掌。」就在大家一阵错愕下,小胖站了起来;掌声过后,简导又说:「下一次再轮林德生,我们也给他鼓鼓掌。」

第二天,林副请假了,第三天被母亲带来,听说直接去找校长。简导一整堂课不见人影,第二堂课下课前,才带着林德生回到教室。

后来打扫队果然领到「乖乖」,但班上气氛变得更坏。

副班像要报复似的,有意无意撞上小胖,体育课打躲避球时,总是对着他打;小胖却总是笑笑,不搭理。大家都在看,小胖何时会生气。

不过,气总是会消的。终究是小孩,上学期很快就走完了。没想到,两人更精彩的对决,在下学期才上演。

新学期第一堂课,竟然从副班那听说,到了五年级会换导师,简导不再带我们,而且可能再分班,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想到能和简导说再见,打扫班心中是愉快的。不过也有人说,如果再换一个搞补习的老师,结果还是一样。

更劲爆的消息是,小胖竟然加入学校的合唱团,每天午休时得练唱,维持秩序的责任落到副班身上,但他却故意不管,班上因午休正吵,被别班导师过来罚我们集体罚站很多次。奇怪的是简导却不怎么在意,我们也乐得轻松。

能参加合唱团多么令人羡慕啊!每天可以和一群女生一齐鬼混,校庆典礼时,穿著白衬衫、打红色小领结、吊带裤,简直是小天使的化身。那时候,大家才认真起来,有人私下拜托小胖,问老师怎样才能参加合唱团。副班和他那群小啰喽私下说,一定是小胖妈暗地里去送红包。后来有人去问简导,听说是音乐老师选的。

于是,原本嘻闹不正经的音乐课,突然正经起来。音乐老师是年纪不小的教务主任兼的,她禁不住我们的要求,让有兴趣的同学单独唱一段。本来我也想试的,但想到合唱团得自己出钱买服装、买鞋,算了吧!

几个人试了,副班也试了,没有一个通过。最后,老师点名叫小胖出来唱一段。

虽然不知道小胖唱什么,但全班全哑了。他的歌声应该是我那时记忆中曾经听过最清亮、最好听的声音,而且咬字变了,不像平常和我一样有很浓的闽南语腔。

之后,偶尔同学会要班长唱两句,他从不拒绝。后来竟然下课时,也会哼两句,但久了,有人嫌他爱卖弄。也不知是谁从他书包中翻出一本群星会歌本,副班群们开始笑他,这么胖,还想当歌星。于是只要他在练唱,就有人「依依啊啊」的闹他,抢走他的歌本。(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