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大陆人》当年 他差点成为台湾人

▲跟陆生学长结伴出游,人在囧途,从台北骑机车到日月潭。(作者提供)

上个学期认识到一位从中国大陆来台湾念书的博士班学长,平时里,学长很「阿沙力」,对于我们这种弱弱知识体系的学弟妹们,总是尽可能回答着我们对于两岸之间的情势困惑,而他也很坦白的说,来台湾念书,是希望能够了解到底两岸之间的文化、社会基础有什么根本性的差异,所以他选择来台湾读博士,并从事社会、文化研究。

平日里,他很喜欢与我们这些还在少不更事年纪的大学部学生、硕士班学生聊天、吃饭,或者是一起运动健身,虽然他经常窝在研究室读着让我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深奥原文paper,但是如果我们在wechat或者是facebook群组里面约他一起出来偶尔短暂聚会、聚餐,他也是会尽可能抽空出来。

身为民国遗少后代

学长叫Norwhisky,是南京人,他喜欢称自己为「民国遗少后代」,原因来自于他祖上是国民党党国要人,当年没有随着军队前来台湾,而是选择了留在家乡照顾不方便行走的年迈父母亲,因而一辈子留在了大陆,而由于后来共产党的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他们家因为「血统不纯正」,所以被批斗、打击,一夕之间,祖上留下来的偌大家业就给充了公,他父亲在那个年代里长大成人,也被迫经历了要批斗自己父母亲的这种残忍「运动」。

学长说,当然他自己学习成长的过程已经是远离了那个时代,但他总是在与自己祖父母相处互动的行为过程当中,每当想要询问他们关于自己祖辈们的历史时,祖父母就会流露出畏惧的眼神,并且不断嘱咐他出去外面千万不要跟别人聊到这些事情,就说自己的祖上是小农之后就可以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所以反而让学长他对于历史、社会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研究动机,他不断研究着文化寻根、两岸波澜,并且在这个动荡的大时代里,他一样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来台湾读博士」,这个决定当初曾经引起他家里人莫大的恐慌,认为他简直是「脑子进了水」、「吃错了什么药」,哪里不能去,偏偏要来台湾!

但是学长有他自己一套理论逻辑,他认为,两岸的新生代互动越来越频繁、深刻,在这样时代的浪潮里,虽然大陆对于台湾是「磁吸效应」中比较大的那块磁铁,但是认真研究台湾人的社会运作模式、了解双方之间几十年来受到政治影响、各自生育滋长的文化土壤,了解台湾对于西方式民主运作实践的形态,研究同样是「80后」、「90后」这样世代的思想形成脉络,能够让他更有效的掌握到两岸未来是否能够,以及如何可能「更好的」融合、相互支持。

台湾从此成为异乡

听到学长这样的理想,用实践行动贯彻学术热诚,我除了感到佩服之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但我更能够理解他背后的那个动机,是因为他有时跟我们小酌一番的时候,会忍不住讲说:「如果当年我祖父来到了台湾,也许现在我的人生会是另一种光景也说不定,但是历史就是这样跟我们开了个巨大玩笑,你的先人在几十年前的某个决定,便具体深刻的影响到后人的一生,我们在那之后,就永远不可能是『台湾人』了,只是,在中国大陆长大的我,虽然也感到十分的光荣,因为这是一个属于中国人的时代,国家富强了、民族站起来了,只是在这背后,过度消费的经济繁荣社会里面,我不禁好奇,为什么台湾仍然自外于我们,也许正是当初『曾经可能是台湾人』的这个想法,纠结了我很久,我总是忍不住去看台湾的新闻、观察台湾的民主政治,或者说是观看台湾的花样嘉年华式的选举,用各种不同途径去看,台湾与我们到底有何不同。」

我们知道,学长已经有了妻子,他在来台湾念博士的同一年,跟妻子领了证、结了婚,然后拎着几行李箱的书,来到了台湾开始了他的博士生活。我们惊讶于这种分隔两地的婚姻生活,学长却说,这除了是他所必须给予对方的具体承诺,也是因为这样一来,他在大陆那里有个家、有个妻子等他回去,他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在台湾做研究可以,但可别「日久他乡是故乡」,沉醉在台湾的各种小确幸、小温柔里面,到最后「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春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他会这样说,不是没道理的,因为他见识到许多来台湾的陆生,无论是大学部或是硕士生,满多都会在台湾玩得「乐不思蜀」,每年可能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家,甚至也有些人,索性假藉写论文的名义,逢年过节也不回家去了,因为感受到在台湾生活的便利性,一直想方设法多留几年。有人好奇的问学长说:「可是,不是都说现在大陆机遇很多,工资上涨,比我们这种不断下滑的经济好上几倍,不可同日而语吗?」

真正的生活在他方

学长嘿嘿一笑:「说是这么说,但是毕竟生活就是文化的缩影,在台湾的生活就是一种在大陆感受不到的『异乡』感,而这个异乡跟你的原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着一样的语言,用着只有繁简差异但绝对读得懂的文字,最重要的是这儿的舒适缓慢,让许多人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安心感。就像法国诗人韩波(Arthur Rimbaud)有句名言说:『在富于诗意的梦幻想像中,周遭的生活是多么平庸而死寂,真正的生活总是在他方。』这话也是知名作家米兰昆德拉引用来当作他的书名,这种惬意的懒散,当然让人流连忘返。」

从学长身上,我看到一个对台湾有着高度善意与好感,却因为历史机遇导致他始终隔了一道海峡观看,然而,两岸大交流时代开启,也让他找到一个机会,迅速果断的来台湾念书,也成就了他的终身大事。这样的一个清醒的学术工作研究者,对台湾的理解、对两岸的认识,堆叠在他这些年的自我孕育、反刍当中,未来,如果这样的人才能够再多一点,两岸新生代的友情,相信将有可能互相持续,灌溉到下个世代的土壤,长出和平的种子。

(柳青松/台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