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大陆人》西湖七字师(上)

苏堤赏花人潮。(作者提供)

伊甸园里的那条蛇,被海涅形容为无脚的女黑格尔,许多酷爱历史哲学家,对此说法十分感兴趣,我认识一位「哲学家」,视黑格尔为神一样的存在,对于「引诱」这档事,有他独到的见解。因为常跟他在西湖老牛走老路,按固定路线一路海聊,我才发现在台湾读的中国近代史,几乎真的只是「教科书」,这位被我暱称为「活历史」的朋友,自认才比天高,命如纸薄,已经去找马克思了,留给我虽亲难近的怀念。

面对激情的诱惑

沿河两百里的旖旎,让德国人敢大声说:「莱茵河是不卖的。」

西湖是全世界的,在烟花三月,白、苏两堤桃红柳绿,千年来只卖一种名叫「激情」的东西,因为逛着忒欢,瘾头跟着忒大,你可以说:凭什么要被「激情」收买﹖现实的说法是:环湖十几公里不收门票,名列世遗中国唯一。

有人说,一个少年最好交一个中年朋友,少年人除了惯会行尸走肉,还会谎称人不痴狂枉少年;一个中年人至少要交一个老年朋友,因为中年人大都在不经意的「走肉」之后,才会知道什么是明哲保身;也只有老年人,在遍检残骸之余,会适时提供为时不晚的忠告

要是能接近既有世智且不失辩聪的老人,中年人或许才有机会懂得什么是希腊精神──认识你自己。

「中国人太不认识自己了!这个认识,换个说法就是尊重。」

初识就交浅言深,我左右张望心里想:这人也真太不希腊了!

老毛认为紧张局势,可以促进人的激情。对这话我完全赞同。」

西泠桥头的苏小小墓前说激情,这人确实有申公豹眼睛──会朝后面看。

「在激情面前,不就是数不清的各种诱惑吗﹖」我是存心要在油锅里洒盐。「没错!朱自清跟我家有点关系,我老爸跟他是连襟,还真别说,还真都很会生,朱自清八个孩子,我们家十个,一样的激情不一样的结果,朱自清为了面粉必须低头,陈寅恪虽有日本人点名保护,死也不吃免费送上门的面粉……」

「那也可能是因为陈先生的孩子没朱先生的多啊!」

言为心声,我承认自己是属芭蕉的。我是想起台湾几乎有一半人读过的,朱自清描写他父亲努力要「征服」月台的〈背影〉。远看雷峰塔,近看平湖秋月,我无法想像十张嘴巴要怎么喂。

「面对紧张局势的激情,有时是为了保命。那时候对阶级敌人进攻的口号是:『阶级敌人总是思念他们那已经失去的天堂。』我哥的『天堂』,是跟孙立人将军的女儿有关。」

天堂里的爱情﹖这根本就是在演电影,我后语很难搭上前言,正确来说,是对四九年之后的中国历史不熟,写字出了格,是完全不在行,但就像只挨着锅边转的猫,我是真有心,「我只知道孙将军被蒋介石软禁时,在台中最大的菜市场里,卖的最有名的是夫人玫瑰,固定去买的老兵,很多还都不是孙将军麾下的。」

大部分的女人一听到现世里的爱情,就会像草绳子拔河,完全禁不住拉,我也概莫能外,「能不能说说你哥的『天堂』﹖」

阶级时代的爱情

「日本人打中国时,我哥不当医学院的学生,跑去给美军做翻译,就为了追求孙小姐,因为这段黑历史,后来被冠上阶级敌人的帽子,要是交代不清楚,下场很可能就是比人民内部矛盾还要严重的敌我矛盾,他写信回家要我爸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孙小姐的照片寄给他,好让他去坦白从宽,否则就会像蚱蜢碰到鸡,下场是在劫难逃。」

辛弃疾永遇乐〉:「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词牌名多好啊!永远能遇到快乐。我的风流快乐,是上了跟白居易无关的白堤,闭着眼睛走都不会掉到两旁的湖里,是另类的「熟地无风景」,因为距地面不到一米的柳丝,一不小心就会跟她撞个满怀,让我享有形散神不散的快乐,闽南话形容一个人很「散形」,思来想去,与风流相去几希矣!走完白堤上了断桥,人一多便与风流无关,更不想庸俗的交流白素贞许仙的断桥遇雨。

多巴胺何其无辜

香港赤腊角机场最迷人的地方是书店,经常有禁书,对无辜了一辈子的人,我向来是我见犹怜,从禁书中知道中国有超过五十万的右派,背负着各式各样,八张嘴也说不清的无辜,在阶级斗争的旗帜下,谈风流是既不高尚又不纯洁,是要被人民群众检验的「奢侈」行为,换来的绝大多数是一辈子的无辜,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之本源。」中国右派的「参差多态」,注定了跟幸福无缘。

在北山街旁的湖边座椅,我伸了伸走乏的腿,心想有其兄必有其弟,我的「猫鼻子」贴上了定胜膏,贪心的准备引诱「活历史」谈他自己,因为想到托尔斯泰生平最爱干的事,就是不含恶意的愚蠢,人们也正因此喜欢他,这样子的明知故犯,就好像踮起脚尖,想尽办法也要在矬子里拔将军,我想死磕的意图,真的不含半点恶意,因为两岸的讯息,长期以来是如此不对等。

遥望着人迹终年不断的断桥,我说:「爱情在战乱的年代,一向是来得快去得慢,很多是因为多巴胺在作怪,还好多巴胺是不分阶级的。」

朱言紫台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