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大陆人》宛若游龙的杭州老顽童(上)

杭州吴山上的喝茶区。

吴山,春秋时吴国的南界,连接成片的山子山孙同脉而异名,分不清谁兄谁弟的,有伍公山、城隍山、紫阳山、云居山等等,统称为吴山。吴山大观,是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吴山天风,1985年被选入新西湖十景

金主完颜亮听闻杭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誓言要立马吴山踏平南宋;民国时期,不足百米的吴山,已成了许多高官跟政要「结庐人境」的首选,因为可以同时看到西湖跟钱塘江。虽然南宋太庙就在山脚,南宋御街也左近环绕,在西湖群山中,吴山跟我最为生份,但因结识了经常在山上转悠,古貌古心的「老顽童」,我才跟吴山有了交情。

▲上吴山见伍公

十多年前偕友人,参观红顶商人胡雪岩位在吴山旁的故居,共同的感慨是:要想在胡府当差,没有绝佳的方向感绝对做不来,光是胡家的大七间、小七间,恐怕连王爷府门上的,看了都要翘舌半天。

回程时不想搭车,穿过鼓楼行经南宋御街到清河坊,看着「胡庆余堂」的招牌,不由得驻足神聊当年,大概谁都想不到日本人进杭州城,最急着想找的是「胡雪岩的医生」,那帖独家垄断的,对付姨太太的秘方。从胡雪岩的众多妻妾回过神来,已经从清波门走进满眼皆绿的「柳浪闻莺」。

再次到吴山,想起周作人先生在自传中提到居杭约两年,少年时去探祖父监,经常得走清波门,说那是砍人头的地方,我于是选择坐车为上,是为了参观老顽童的父辈留下的宅子,他很讶异我这个几乎把西湖群山都已在脑中定位,好游山如好好色的「山精」,竟然没认真逛过吴山,于是自愿当起导游

我们从鼓楼旁的小路上伍公山,伍公者伍子胥也。看着伍公庙前的大旗竿,回想某年某月在苏州,朋友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带我去看曾经挂着伍子胥头颅的那垛城墙,似乎没有经过这道「瞻仰」手续,就不算认识「苏州城之父」,也就不算到过苏州。

现代人已知钱塘潮跟伍子胥无关,水仙尊王也不只他一个,所有因水而死的,如:屈原、王勃、李白等,都能分到香火,邱吉尔下台时答记者问:会不会觉得英国人对你忘恩负义﹖邱吉尔说:一个伟大的民族对他的英雄人物,向来都是忘恩负义的。伍子胥被后人奉为钱塘潮神与水仙尊王,大概也不再喊冤了!

中国古代有德政的官员或殉国的忠烈,死后多被封为城隍,距伍公庙不远,位于城隍山上的城隍庙,城隍爷周新被明成祖枉杀,死后百姓全力为他翻案,他跟千年前的伍子胥算是难兄难弟,「生为直臣,死为直鬼。」都是道地的老牌真货

●逢垤立踩遇坎即跳

早听闻吴山人气最旺的,是地势最平坦的喝茶区,地图上名为「州治广场」,就在伍公庙旁。杭州人边打牌边吃、喝,一眼望不到边的桌数,还真像台湾的中元普渡,提供这些在地居民一日休闲所需的摊位,饕家或许会有兴趣,我只想快步穿越。

矮树人潮汹涌的,还不只喝茶区,能够同时看到钱塘江跟西湖的「江湖汇观亭」,亭上亭下都是人;据说与盘古开天同时的「十二生肖石」,石上及周围也满是摩玩、拍照者,要在吴山欣赏秀景奇石,看来真得起早赶晚才行。

经过完颜亮想像中的吴山立马处,我再无兴致,想翻山越岭回旅馆,老顽童坚持要送,一路说他们家那宅子如何被市府列为清朝民居的样板,假日还提供给念佛的居士共修,他要做的只是砍树防小偷翻墙,……。唐代的皇亲国戚,把舍宅为寺视为大布施,在靠近西湖「蛋黄区」的地段,四个堂、表兄弟共同继承,均同意不卖屋,能有如此的共识,我直叹真是祖上有德

不知不觉翻过了万松岭、凤凰山、玉皇山,老顽童说这片西湖南山他还是第一次走,我惊讶的不是换人当导游,而是我输给他的「胆识」,老顽童是逢垤立踩,遇坎即跳,全程两个多小时的山路,这位老杭州的步速,完全不像年纪已超过八十岁的老人。

▲谈笑之间翻越群峰

《水浒传》里的神行太保戴院长(戴宗),膝盖上还得绑着「甲马」,才能奉令外出公干,老顽童在谈笑之间,就走完了起起伏伏,海拔均翻倍于吴山的连绵群峰,这双不输徐霞客的铁脚,是跟经常在吴山上领受江湖的吹喣有关吗﹖吴山的「天风」,难道是宇宙风,不是人间风﹖

一问才知老顽童平日有静坐的习惯。笃信道士的嘉靖皇帝,接受了要想健康长寿,必须「二龙不相见」的说法,父子不能相见,实在是莫名其妙,每天有禅坐习惯的现代人,外人不明就里的,会认为是像清末的「虎神营」;不以为然的,还会带些挖苦笑称是「唬神营」,这种充电五分钟,就可以通话两小时的事,并非虎吃羊神赶鬼那么简单,我唯一能想到的比喻是「潜龙在渊」,有机会都想近身讨教,看看对方是不是块会蓄热的窑里砖,自己也趁机捞些热量。钱锺书先生以为学问就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我想跟老顽童探讨的「学问」,约莫如是。(朱言紫/台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