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街机少年阿系的故事

爱玩网百万稿费活动投稿,作者 李青,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还学会游戏了是吧,都是你妈惯的!”

“哟,你还气得发抖呢,气死你这个废物,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

言语的怒吼混合着竹藤抽打的沉闷响声从父亲那里传出,在狭小空旷的房间回荡,母亲则躲在角落小声啜泣。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边痛哭承认着电子海洛因的罪状,一边重复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保证戏码

这一切都是10年前我原生家庭的日常情景。

2005年的内陆小镇街机室还未退出历史舞台,网吧开始大行其道,那时候的游戏还未像如今这般被国家认可并高(畸)速(形)发展,“电子海洛因”的标签仍深深烙在家长心中。也就是那一年,我考入本地最好的初中。

开学的9月,天气依然酷热难耐,上千人的新生把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兴奋地寻找自己的班级。我觉得与其在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不如抓紧时间来两把,索性跑出了校门,向不远的老巷子走去。这条巷子是著名的游戏一条街,街机厅、单机室连绵不断开了十来家,各家都是用的深蓝色或者暗红色的大锦布悬挂在门口以示营业。

街机室门口

街机室的环境向来是游戏行业中最差的,昏暗的灯光、沉闷的空气、烟味、臭脚味和食物味交叉流窜,混合着玩家扭动摇杆的大喊大叫以及游戏人物发招的呐喊声,让整个房间看上去乌烟瘴气,但即使这样,大家仍玩得不亦乐乎。

那时候的街机已经走向暮年,游戏种类许久没有更新,被学生们围得人山人海的仍然是几年前的《三国战纪》、《拳皇2002》、《恐龙快打》、《棒球小子》……但街机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一款格斗类或是闯关类的游戏可能你玩了好几年,但每次走进街机室,你依然有为它投币的冲动。

阿系就是这样一种人,从认识他开始,他一直痴迷于格斗游戏,几乎我每次走进街机室,都能看到阿系在练习拳皇的身影。他是一个格斗迷,不仅在现实生活中崇拜李小龙,喜欢舞刀弄枪,在游戏中同样对格斗这件事儿痴迷不已。

开学第一天,我又在街机室撞见了他。

“阿系,来得够早的呀。”

“别废话了李青,赶紧灌币救我!”

对于这样的场景我已经习惯了,说起来很奇妙,一个无论现实还是游戏中都痴迷于格斗的家伙,却连拳皇的电脑都打得磕磕碰碰,遇到难缠的组合往往还会game over,大呼小叫同伴投币下去进行PK以暂缓电脑压力。虽然我一直搞不懂明明技术不好也可以用一个币跟电脑打二十分钟,阿系却永远热衷于用一个币来续命两分钟,要知道那时候我们口袋都紧紧的,拿出5块钱都能算是土豪。

这或许就是游戏玩家特有的执着吧。

我又为阿系续了一次,当然,用的是他的游戏币。最开心的自然是街机室老板——菜鸟玩《拳皇》的投币量比玩闯关类的要高多了。在那个普遍玩格斗游戏还是乱晃摇杆的时代,阿系自己琢磨了整个游戏的招式体系,有板有眼地出招、连招、立回,为此他也付出了无数的时间精力以及游戏币,然而结果却仍是随便上来一个乱摇选手都能和他不相伯仲,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很不服气的跟我抱怨乱摇选手都是菜鸟,一边又起早贪黑地尝试每一招招式“无所”、“基烈”、“基烈烈”……

人确实是有天赋这个东西的,就像阿系,他虽然是李小龙的粉丝,平日除了游戏也喜欢锻炼之类的,但始终瘦得跟个猴儿似的,我曾一度怀疑刮阵大风都能把他吹跑。游戏也同样如此,阿系似乎天生就没有格斗的天赋,3年的初中生涯,他的拳皇水平始终进步有限,跟他最鄙视的乱摇选手打得难舍难分,我们常常拿此事开他玩笑,他却总说些什么“鱼找水,需要时间”之类的稀奇古怪的话,引得我们笑得更开心。

阿系的彻日苦练终于有了回报,他在小镇的拳皇圈里开始小有名气,已经可以连着坐上一下午了——《拳皇》的规则是2P有人投币挑战,那么1P只要胜利就可以一直接受挑战。不过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勤能补拙。我们出生普通、资质平平,唯一能做的也许就是用勤奋去弥补一些东西。

其实阿系本来成绩挺不错,读这所重点中学纯粹是靠自己实力考上来的,但他天生的偏执和倔强却是老师们最为不爽的,所以这些所谓的园丁在平日里对他刁难讽刺,他也不屑于跟老师争论,除了按时上下课和交作业,其他时间就沉浸在自己的格斗世界。

秃头极品男老师这种东西,我猜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会遇上吧,阿系第一次在我们面前痛哭便来源于此。

那天愁云密闭,连带着整个空气都阴沉沉的,因为体育老师的被休息,我们被迫上起了历史课。阿系一向是讨厌历史的,每次一上历史课他都会坐在那儿发呆,但这次秃头男却不知处于何种目的,一脸皮笑肉不笑地叫起了阿系:“你,来讲下元谋人的发现有什么意义。”

“不知道。”阿系懵懵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撑着课桌低头答道。

“这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不知道?你说你一天天读书都读的什么?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系没有作声,事实上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偏差对待——对成绩不好的学生讽刺打骂,对成绩好或者有背景的学生却百般献媚,恨不得跪下狠舔。那时候的我们还未离开象牙塔,却早早体会到所谓的“社会”。

秃头男看阿系不出声,反而来了劲头,他一把将书狠狠拍打在阿系脸上,头顶的几根毛随着汗水向前一甩,开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阿系的鼻子破口大骂:“瞧瞧你这衰样,读你X读这么久的书,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你是不是小儿麻痹?”

我听着一阵心疼,却猛然听见全班开始哄堂大笑。我实在是弄不明白,自己的同伴被嘲笑污蔑,他们是基于何种心理能够笑出来?

系楞在了那里,涨红了脸又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但已经没人能够听到。再后来,我回头瞟向他,却发现他一边站着一边滴答着泪水,面目狰狞地咬着牙不让自己放声出来。直到秃头男讲完了课程,随着下课铃声一脸心满意足的离开,他才缓缓坐下,把头深埋在书本中。

从那以后,我发现阿系开始逃课。在那个年代,初中生逃课还是件稀罕事,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打上课铃后人是可以不在教室的。之后我再去老巷子,总能看到阿系的瘦弱身影,他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摇杆,认真对战每一个来挑战的对手。

街机室打架斗殴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因为格斗游戏不讲运气,只讲实力,而在众人面前一再败给同一个人,不但是实力上输给了他,面子更过意不去,更何况十几岁的少年个个心高气盛、不可一世,为游戏输赢而打架自然成了小年轻们追回面子的一种手段——别看你游戏里那么狠,现实中你就是只弱鸡罢了。

那天很奇怪,往日必逃体育课的阿系竟然鬼使神差的出现在操场上,我出于好奇过去问他原因,他却支吾不说话,但从他眼神里我能看出来他有些慌张。放学时阿系主动找到了我,说要跟我一块儿回家,我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因为我俩住的虽然不是南北一方,但也谈不上顺路,为何今天突然想起要一块儿走呢。在我的追问下阿系交待了始末:在街机室有个小混混投了七八个币,却始终打不过阿系,于是怪阿系耍赖,要关他机。两人争执了起来,后来小混混威胁阿系要叫人揍他,阿系想走也被他挡在门口,又气又慌的阿系趁小混混拨打小灵通,直接撞开他逃了出来,但他很害怕小混混会在校门口蹲他(镇上只有两所初中)。

我听完心里很是犹豫,那时候跟阿系还算不上好朋友,如果出去真的遇上混混,岂不是白挨一顿打?但另一面我又碍于年轻人的面子和义气,实在想不出理由拒绝他。最终两个稚嫩的少年一路无言走到了校门口。

墨菲定理在这种时候往往很灵验。我们快走到校门口时阿系突然愣在了原地,我心底打过一个寒颤——“没这么倒霉吧,难道真的来人了。”

刚这么一想,阿系已经嗖的一声儿拔腿往学校里面跑去,我一边下意识地向前走,一边暗想着有保安守着学校,混混应该是进不来的。谁料定眼一看,这些大腹便便的家伙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磨洋工了。看着不远处的3个二流子已经开始朝这边奔了过来,我顿时冷汗直流,内心开始疯狂纠结到底是立刻也往回跑去帮阿系,还是继续故作淡定的装路人混出学校。

人的本能总是安于现状。直到混混3人从我身旁跑过,我也没改变一丝走路的速度,直到行至校门口转角停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心脏已是狂跳不止,后背一身的虚汗。但这个时候,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究竟要不要折回去帮阿系”这个问题又开始盘旋在脑内不断回荡……

我至今也分不清楚当时究竟是为了所谓的义气,还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面子,但无论怎样,我还是跑回了学校。

令人诧异的是,找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我仍未找到阿系,只见到那几个混混一边骂娘一边四处寻找,直到太阳快下山,他们才彻底放弃,离开了学校。

我心里一块石头勉强算是落地,他们走后没多久,我也悄悄的出了校门,狂奔回学校。快到家门口,我开始忐忑不安——究竟该找怎样的借口蒙混过关呢。左思右想了好几个借口,又都逐一被自己驳回,直到走到门口前,才定下主意。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台词后,我掏出了钥匙。

一番见招拆招后,父亲半信半疑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回卧室,假装看起书来。然而一个正值青春期的躁动少年在结束一天上学后,满心想的自然是如何玩耍,如今却被强迫看几个小时的书,肯定是要反抗的。

那时候跟同学交换杂志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儿,网媒刚刚崛起,纸媒还未没落。在大家都不宽裕的情况下,交换便成了家常便饭的情况,换的通常是《爆笑E族》、《掌机迷》之类的杂志,女生则更爱看什么《天使街23号》、《最小说》之流的东西。可惜的是随着几次搬家,好多杂志和漫画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父母发现“海洛因”已经扩散到了杂志,于是索性一起给扔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卧室看书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了如何在看杂志的同时耳听八方、听声辩位,随时根据轻微的脚步声替换桌上的书。如此机敏的身手让我从来没被抓到过一次,但这仅仅限于看杂志,在游戏方面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晚之后,那几个混混似乎对阿系没了兴趣,再也没有在校门口看到他们,阿系总算是逃过一劫。后来我问起阿系,那天为什么没找到他,他却哈哈一笑“傻X,咱们学校有后校门呀”。

日子同往常一般不咸不淡的过着,那天和平日一样,捱过了放学铃声后我溜进某家街机室,准备练练金家潘的无限霸气脚,在第一组电脑结束后,画面进入了短暂的黑屏,那一瞬间,我从黑黑的显示器中看到了父亲。心脏瞬间停止,无数冷汗从脚底狂涌,我惶恐无限的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深沉的脸。

我已经忘记当天是如何回到了家,也忘记又是如何跪下并脱下了裤子,唯一能记得的,只有前面提到的那两句话:

“还学会打游戏了是吧,都是你妈惯的!”

“哟,你还气得发抖呢,气死你这个废物,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墙上。”

也不知打了多久骂了多久,直到我一边承认游戏的罪状一边哭,哭到最后嗓子沙哑、哭不出来,此事才得以暂告一段落。那段时间我无法坐下,更别说躺着睡觉,在夜里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我开始质问自己,游戏难道真的是电子海洛因?是万恶之源?我是不是真的大错特错了,是不是走上歧途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家这个字开始变得异常敏感,直到今天,同样是在外地工作的同事回出租房都说回家,我却只愿说回屋,对于其他人,我也从来不提家里一丝一毫的情形,甚至过年对于回家团聚都可有可无。

对于十多岁没有独立能力的少年而言,父母是经济和精神的双重依靠,然而当他们开始将矛头对向子女。进而对其攻击、怀疑,这是最让人心寒的。

从那次之后,我发现父亲常常暗中跟踪我,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不得不按部就班的生活,实在想玩的时候,只能利用周末出门,转上好几趟车来到郊外的破旧街机室过瘾。

那段枯燥的日子里,我发现了一个被搁置了很久的道具——电子词典,原因是坐在最后排的男同学有天突然大喊了一声“《伏魔记》终于通关啦!“,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玩意儿还能玩游戏,于是赶紧从家里翻了出来,求他帮忙下游戏,代价则是向他暗恋的女生问一些喜好。

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当我再次拿到我的步步高电子词典时,《伏魔记》已经赫然在眼前了,那是我第一次接触RPG,找钨龙剑、翻勾魂散、摸茶叶蛋、分析各种属性、熟背各式迷宫、研究装饰栏对组合技的影响……往后的无数日日夜夜,我都沉醉在这款游戏,甚至到了半夜在被窝打着电筒玩的程度——因为直接开灯的话父母能从门缝看见光影。

第一次打败护灯神我满心欢喜又无限可惜——那时天真的我以为故事就这样完结了,直到师父突然叫我下山,我才意识到这个超经典的游戏竟然才刚刚拉开序幕。那时候的我一直踏步于下山的路上,时间之长,甚至让我一度怀疑自己的下按钮坏了,因为分辨率奇低的4980很难从屏幕中看出角色是不是真的在移动。

在终于走出三清山,来到忘忧村的时候,我第一次遇见了队友——慕容小梅,这个未来的掌教夫人。之后我们一同进瘴气林打蛇妖,一起上钟山营救师叔,一块儿在鬼城面对黑白无常,遇到袁萍芷却又最终被她背叛,最后杀回三清山,却发现大魔头竟是自己的师父……时过境迁,当我10年后再回首这款游戏,仍记得当年它带给我的感动。柳清风,你抓到蝴蝶了吗?

那天晚上我和往日一样,待着卧室干着表面捧着电子词典学习英语,实则大玩《伏魔记》的勾当,突然我看见窗外有人在拼命挥手,顺着路灯的余光望去,才发现竟是阿系,我急忙推开窗户,因为是一楼的缘故,我俩隔着防护栏说着话。

“阿系你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找我。”

“我想在你这睡一晚。”

“你怎么了?”

“在街机室被我爸逮到了,打了我一顿,我离家出走了。”

我自然不可能直接让阿系进来,只能和他约好等11点以后我父母都睡了,再偷偷摸黑偷偷开门放他进来。

终于等到了11点,我顶着焦虑蹑手蹑脚的打开了门,领着阿系来到卧室。打开小灯,我才发现阿系满脸的手指印和红肿的双眼,身后背着一个厚厚的背包,想必是一些衣服和日用品,我怕惊动隔壁的父母没敢多问,关了灯催促阿系上床。黑夜中只听得阿系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支持不住,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担心阿系被父母发现的我猛地一下醒了过来,却发现他睡的位置已经冰冷,他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

我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6点40了,匆忙穿好衣服,冲进厕所准备洗漱,洗漱台有面镜子,很大。

那一瞬间我愣在门口,看着镜子里的阿系面孔憔悴,双眼充满血丝,正用一脸惊恐的表情望着我……

少年阿系……就是我自己

编辑/Philia

欢迎参加——爱玩网百万稿费征稿活动:当金牌作者,开本站专栏,领丰厚稿费,得专属周边!

最新选题请看这里

游戏专栏投稿信箱:otaku@vip.163.com

欢迎订阅爱玩APP《百万投稿每日精选》,更多精彩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