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想不到的精彩 走访台日同名车站

负责改建「德兴米厂」的三位青年,都是来自屏东六堆的客家人,希望透过老屋改建的咖啡厅,带动竹田地区发展。(图/庄坤儒提供)

960年代战后经济复苏的日本,年轻人开始海外旅游,当他们到邻近的台湾时,发现当时许多台湾青年与老人家能说流利的日文,更让人惊喜的是,这里看得到与日本同款的蒸气火车与相同名字的车站

每到一个日治时期的车站,欣赏百年前的遗迹故事,就仿佛坐上通往那个时代的列车,历史瞬间变得立体。对日本铁道迷来说,来台湾走访火车站,已经成为世代传承的习惯,而台湾的铁道迷则不断致力于保存老车站的建筑与背后的故事。

全台的火车站,除了北回与南回,几乎都在日治时期完成,其中有32个与日本当地同名的车站。《光华团队此次到竹田、关山瑞穗车站,这三个车站附近仍可见日治时期遗迹,以及怀有当时回忆的老人家,我们将跟着在地文史工作者,了解车站的兴衰与当地历史。

传承的铁道文化

走访台日同名车站之前,《光华》团队先采访两位铁道专家,询问他们台日铁道文化间的渊源。一位是《铁道情报》总编辑古庭维,另一位是日籍旅台铁道专家片仓佳史

片仓佳史从国小四年级就开始火车旅行,在日本念书时,从未读过日本殖民台湾的历史,因此当他来到台湾,看见日治时期的遗迹,感到非常震撼。为了了解这段陌生的历史,他决定留在台湾,探索更多遗迹与故事,并分享给家乡的

读者。

「在台湾,听到火车要开之前的铃声,感到非常怀念。」片仓佳史表示,日本现在已经没有铃声提醒旅客上车,而是改用柔和的音乐提醒,因此,当他在台湾听起铃响,总会想起早期在日本搭火车的时光。

由于铁道工作是师徒制,因此,台铁有些传统从日治时期沿用至今。古庭维表示:「有些老师傅会用日文,作无线电通报,例如『字卡』、『阿卡』,分别表示火车通过与红灯停下。」,除了用语,现在台铁的『指差确认』,用手势表达完成检查的习惯,也源自日治时期。

但是台日气候环境不同,因此在月台设计方面,有明显的差异。片仓佳史表示日本车站有门、窗户较小,而且厕所设于站内,但在气候湿热的台湾,为了保持通风,多数车站没有门,而且窗户较大,此外,为了预防热带疾病,日本人将厕所设于站外,避免细菌在车站内孳生。

古庭维表示,铁道迷通常专注自己国内的火车与文化,但是台湾与日本因为历史因素,两地的铁道文化有许多相似处,促使双方铁道迷会到彼此国家的车站走访,成为另一种主题旅游。

竹田地区是客家聚落,但日治时期为了避免民变,将今日万丹乡部分村庄划入,此地因此成为闽客合居。(图/庄坤儒提供)

屏东竹田车站

车站简介:1919年建立,取名顿物驿,1920年改名为「竹田驿」。

建筑风格:和风建筑。四落水型屋顶、木格门扇、雨淋板与编竹夹泥墙。站外有油库房、古井与澡堂,供当时搬运煤炭作燃料的站务人员使用。

火车缓缓驶进屏东竹田站,下车后从高架的月台向下望,日治时期的老车站前,旅客们正兴奋地合影。这里没有一般车站的喧哗声,只有旅客笑声衬托出的宁静。

竹田的位置,上有隘寮溪,下有东港溪。每当夏天东港溪水暴涨时,载送稻米的小船必须将货物寄放在此,待水退后再继续航行,因此竹田的古地名为「顿物」。1919年,日本人建立「顿物驿」。隔年,政府有意在此种竹子,而日本国内刚好有「竹田」此地名,于是车站与地名都改为竹田。

竹田乡公所所长曾国峰表示,竹田驿的兴建,改变了货物运送的模式,原本稻米会先运到竹田的达达港,再转运至东港,但铁路通车后,港口逐渐没落,如今成为观光景点。随着囤积的货物越来越多,车站前也形成仓库区,带动碾米业与饲料业的发展。「这两个产业的代表是张家与林家,也是当地的富豪。」曾国峰指着车站前的「大和顿物所」咖啡厅说:「以前那是德兴米厂,对面的住户就是张家后代。」

1941年成立的「德兴米厂」,后来由大和旅店经理人赖元丰主理,邀建筑师黄卓仁与设计师利培安一起改造。他们保留米厂的钢梁红砖墙结构,规划两间玻璃屋与植物庭院,让光线充满咖啡厅的每寸空间,客人坐在里头,仿佛置身阳光普照的树林。

木造的竹田车站即使没有营运功能,但仍是当地重要的集散场所,假日的小农市集就在此举办。旅客到了竹田,除了可以到「大和顿物所」喝咖啡,买当地盛产的柠檬,还可以到街上品尝客家美食,感受多元文化的洗礼。

旧关山车站是关山、池上、鹿野一带的货物中转站,鼎盛时期,聘用16位员工,24小时轮班,才能完成运货。(图/庄坤儒提供)

台东关山车站

车站简介:1922年建立,取名里垅驿,1937年改名为关山驿。

建筑风格:和洋折衷,受西化影响的日本北方农家风格。主体是西洋砖造结构,屋顶采两段式倾斜的「曼萨尔式」设计,两侧是木造建筑。此屋顶设计也出现在其他日治时期建筑,如:当时的台北州厅(监察院)、台中州厅(旧台中市政府)、台南州厅(台湾文学馆)。

离开竹田前,喝了一杯顿物所特调的面茶咖啡,接着沿着南回铁路,前往关山车站。与邻近的小镇池上相比,关山显得安静,直到走进车站附近的老屋,聆听在地人讲述历史,才惊觉此地上一个时代的繁荣。原来,老房子锁住的不只是空间,还有多数人不知道的往事。

为了打开老房子的故事,一群青年,不分在地或外地,透过田野调查、翻阅史籍,企图描绘关山昔日的容貌。而其中一位青年陈家千,返乡大约十年,不仅创立「南岛秧满田」的稻米品牌,也与妻子黄惠玟开设「山下生活」,作为地方创生基地,同时贩售自家稻米与其他小农产品。

关山古名「里垅」,是阿美族语「红虫」的意思。日本人进入关山后,1916年为管理原住民设置「里垅之厅」(今关山分局),下令没收原住民枪械,并设置电流铁条网,警备线沿途架设警察专用电话线。陈家千说:「日治时期,关山警察很多,最多的时候有400多个!镇长(昔日厅长)还是由警官担任」。

直到1937年二战爆发,日本人为因应战争物资需求,开始积极开发东部,将里垅支厅改名并升级为关山郡,治理单位才由警察机关转为行政机关,注重的社会层面也更多元。此时,不仅公务机关与宿舍开始兴建,关山内的主要地名也改为具有日式风格的名字,像是日出、宫里、泉等等,让母国来开垦的农民对关山产生熟悉感。

今日关山分局与旧火车站之间的中山路,因为日治后期大量人口移入,各式百货、药局与旅社随之兴起,是当时相当繁华的街道

中山路上的大华行,虽然已经拉下铁门,但山墙上的施字商标,仍透露出这户人家在日治时期的辉煌。曾到日本受过电器训练的施振生,分发到里垅后,架设全庄的电力设施,后来他因不愿配合总督府架设电流网防范原住民,改开冰店和维修制冰机,逐渐累积财富后,他的养女买下在中山路的店面,开设百货行。

同一条街上,有一间福生堂药房,前身为易生堂,是外销到日本的国产特效药「五分珠」之发源地。再往前走,到了金玉旅社。陈家千说:「这是以前的官营旅社。」日本人盖了这间「里垅馆」,战后由台湾人接手经营,将木造建筑翻修为水泥结构,并改名金玉旅社,迄今仍在营业。

仅只走过中山路,却像是看过一出时代剧,若没跟着陈家千走进车站附近的老屋,那对关山历史的认识,应该会永远缺了一页。他对老屋的执着,也许就像他对高雄139号的坚持,这种品种的米虽然耐放、香Q,但是产量只有一般米的七成,即使如此,他仍依循上一代的传承,甚至改以有机种植,自创品牌。谁说旧的东西,一定会被时代淘汰?陈家千与黄惠纹用创意包装,让大家看见「老」的价值。

瑞穗杨家烟楼屋顶是太子楼造型,表面铺设瓦片,看起来相当气派。(图/庄坤儒提供)

花莲瑞穗车站

车站简介:1914年建立,取名水尾乘降场;1917年改名为瑞穗驿;1968年改建成水泥建筑。

建筑风格:现代建筑,利用线条结构,创造符合古名「水尾」的意象。

一提到瑞穗,除了温泉与牧场,还有什么?多数人不知道,在日治时期,这里有50~80间烟楼。不过,随着日本人离开,政权转移,产业改变,昔日的建设都没入荒烟蔓草。若不是地方文史工作者黄家荣,因着对神社的好奇,进而了解日治时期的花莲,这段历史可能很难为大众所知。

「台湾有这么多神社,但是当年教科书都没有记载,也没有人重视,所以我就想去把它追出来。」黄家荣这一追,从业余爱好变成专业博士,几乎花莲每一条街道,他都能细说背后故事。

日治时期,花莲有三大官营移民村:吉野、丰田、林田,大约都在1917年前完工,而瑞穗移民村则于1933年完工,融合先前官营移民村的菁英与后来自行来台的移民。黄家荣笑着说:「当时住在瑞穗的,都是菁英中的菁英。」

瑞穗温泉,与日本的有马温泉同类,属富含氧化铁的「黄金汤」。而邻近万荣乡的红叶温泉,水质则是透明无色的。早年,有位日本医生来勘察,发现有猴子在泡汤,于是将该地规划为温泉区,供军人与受伤的警员休息使用,后来才开放为公共浴场。

黄家荣带着采访团队到虎头山步道,杂草蔓生的路线,竟是过去参拜神社的道路。低头走了几阶,看见右前方一块平坦的土地。此时,黄家荣拿出一张泛黄黑白照,时间停在日本建国2,600年,日本人正在此地举办相扑比赛庆祝,相扑台四周的台阶上站满了人,热闹的景象与此刻的荒凉,产生极大对比。

「这个比赛台湾人也可以参加,有80几岁的爷爷还记得,当初他与弟弟两人报名比赛,打赢了日本人,得到第二名,奖品是两颗麻糬。」黄家荣兴奋地说,近年有学者来做田野调查,还从地底下挖出庆典后留下的酒瓶。

下山途中,黄家荣说起瑞穗地名的由来,当时,日本人常将台湾地名改为发音相似的日文地名,例如:瑞穗、舞鹤、鹤冈,加上母国神社有句「丰苇原之瑞穗国」,于是将水尾改为瑞穗。

虎头山步道前方的瑞祥村,保留许多烟楼,其中一间具有太子楼烟囱和瓦片屋顶,紧挨着隔壁民宅。虽然外观略显破旧,仍不减其气派的氛围。日治时期,能够买烟楼的通常是大户人家,而眼前这栋烟楼的主人,正是东部教育家杨守全的父亲杨朝枝。

大约2017年时,瑞穗的烟业全面停产,烟楼不再运作,徒留门前几株烟草。不过,庆幸的是,杨守全的后代保留了住宅,现在身为艺术家的他们,将老屋当作展览空间,用来介绍杨守全的生平并陈列自己的陶艺品。有时候,他们会烘焙自己种的咖啡豆,屋里不时会飘出淡淡咖啡香,弥漫在空气中。

杨家烟楼旁的街道正好有几株咖啡豆,黄家荣摘下一颗,直接放入嘴里咀嚼,并解释「日本人晚期追随西方文化,所以开始喝咖啡。总督府为了让台湾的日本军人尝鲜,于是在瑞穗与舞鹤种植咖啡,最大的田有500甲。」但日本人离开后,没有喝咖啡习惯的台湾人就改种凤梨与树薯。

走在瑞祥村棋盘式的街道上,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连狗儿也特别安静,只见矮墙上露出一大把的野花,衬托这些老建筑。问起黄家荣,「平常游客知道这里吗?」他笑了笑,说不会。这样的秘境,只有愿意认识历史的人,才有机会一窥。

下次搭乘火车,别急着离开车站,在那附近的街道上,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故事,等着你去翻开。

日治时期的火车为蒸气火车,透过燃烧煤炭运转,因此车站旁设置澡堂,供搬运煤炭的站务人员清洗。(图/庄坤儒提供)

本文作者:谢宜婷

《台湾光华2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