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礼物叫闺蜜

有一种礼物闺蜜(图/何芊沄绘图,皇冠文化集团提供)

有一种礼物叫闺蜜

闺蜜一路陪伴你跋山涉水,过不去的山就帮你愚公移山,

过不去的水也为你指点迷津

《甘愿绽放》‧皇冠文化出版

虽然我身为女性也有三十几年的经验了,但是性别认同实在是一种复杂的社会建构。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体会。像是闺蜜这样的好,我居然到了这两年才恍然惊觉,拥有闺蜜、做她人的闺蜜,是女人存在世上最好的礼物之一。

少女时期我一直有点怕女生,尤其国中女生去哪里都结党成队,我常常卡在落单(看起来很可怜)或者盲从(但我有时无话可说)之间不知所措。逐渐成年后才明白,人对于自己匮乏的东西特别没有安全感,愈是缺乏、尤其张扬。君不见名人从不带名片,真富豪不爱穿金戴银;少女大多怕孤单,才总要拉着三五人成群。

随着年岁渐长,我有所学习了,慢慢学会与自己的寂寞不安共处,相交相伴不再是因着逃离恐惧,而是为了分享亲密。著名神学家/小说家C.S.路易斯曾说,友情是会因为分享而丰盛的人类之爱。真正的友谊从来不是排他的,友谊之爱在相互映照下愈是膨胀成长,永远都欢迎具共同特质的新成员加入─「啊,看这新人来增长我们的爱。」虽然新成员的加入也是互相选择的过程与结果,且友谊的群体仍有边界。交朋友,确实是画小圈圈,但是那圈圈是个橡皮圈,很有弹性,很能成长,圈住的人们可能一点也不少。

我有个闺蜜群组是彩虹圈圈,像是小时候拿着橡皮筋一圈一圈地结成长长的跳绳,红色绿色黄色,圈住各路人马。闺蜜很好的一件事情是呼朋引伴一起吃饭,我与我的女友同志们都有很挑的舌头,而且也都觉得跟舌头不好的人没办法做朋友(其实舌头不好的人更没办法做男朋友)。闺蜜群组里我们不是在约吃饭,就是在往吃饭的路上。经常是谁路过了什么餐厅,或者谁起心动念,招呼揪团,然后引发一波意见交换。光是决定吃什么就是一轮严格意见审查。比方说,本来想去永和吃冯记上海小馆的,说是腐乳肉秾纤合度。某闺蜜发部分不同意见书,不如去吃仁爱路的老上海呢,香糟肉好、狮子头也好,真是肥瘦恰好。再有某闺蜜又说,要吃狮子头不如招大伙儿来我家吃,我可是真‧外省三代千金,外面哪家比得上我家传狮子头。省籍情结一起,群组对话立刻急转弯,皇民派怀旧之情亦起,另主张吃日本料理天雨不停,说要吃火锅,又再起一段争执论寿喜烧是否为火锅。来回几波交锋,终于拍板定案下判吃北科大附近的华味鸟,顶级鸡肉火锅,胶原蛋白浓稠不已,正适合逐渐上年纪的我们。

真到吃饭那天,闺蜜群组内又是一阵车马杂沓,大包小包回娘家。这个说「欸那家法式甜点开在同一条巷子里我买几条闪电泡芙去喔」,那个说,「什么你买了闪电泡芙我从古亭这里买了两条巧克力」。因为巧克力专卖店的店主是我们都很喜欢的青年主厨,开店从烘豆开始一路做到最后巧克力砖(Bean to bar),我们不免又关心一下,「是新的越南豆子吗」,感叹一番,「哎呀上次那个我没吃到啊」。

闺蜜吃东西,与你分享的快乐真是胜过独自拥有。

另一件闺蜜的可爱之处,是煽风点火买东西。某两个月一个人独自在香港访学,闲来无事总滑闺蜜们的脸书IG。一开始只是一个女孩纸(编按)先在脸书上贴了某品牌的防水风衣,然后另一个女孩纸点赞称是。因着这两个女孩穿搭都是低调有品味的,我忍不住点进网站晃晃。哎呀,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女孩纸一推荐的风衣果然好看,女孩纸二特别点名的那个湖水绿也很特别。「不知道实际颜色怎么样呢,」心里想着,「而且价格确实高。」手指在闺蜜群组里提问─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闺蜜们七嘴八舌,这个贴了雪地实穿的照片,那个查好了香港、台北价差。买买买,闺蜜们说,多花才会多赚,变个魔术吧,把钱变成自己喜欢的东西。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在尖沙嘴的大商场里,看好了两个型号准备去商家试穿了。而闺蜜总是送佛送上西天。在店里试穿,版型是喜欢了,可是颜色拿不定主意,「米白色好呢还是海军蓝好?」转头问闺蜜。现场陪逛的闺蜜选米白色,群组里的隔海闺蜜们也选米白色,连同志闺蜜都毫不迟疑地选了米白色。那当然是米白色了。兴高采烈捧回家,第二天穿出门,果然又获得沪籍港漂闺蜜的称许一枚。闺蜜的眼光不会错,闺蜜不分国籍、种族、性别。

闺蜜偶尔也仍有让人苦恼的时候。不外乎两件事,第一是比较,第二是爽约。闺蜜与闺蜜之间总有细微的较量─世俗的比较,如谁比较会赚钱啦、谁比较瘦啦;或者性灵上的比较,如谁比较坚强、谁比较好命。细致的别扭难免,与其压抑,不如接纳,又有谁比闺蜜更能理解体谅你的诘屈聱牙?接纳是把钻不过去的牛角尖点以多元的角度重新安放─是故,我们不只需要生理女性的闺蜜,也需要一些同志闺蜜,甚至是跨性别的闺蜜。多元性让世界更开阔。当比较的基础必须不断根据不同的闺蜜调整,比较才更显有意义。比方说,同志闺蜜带你去健身房,灌你喝高蛋白,生长出强壮的肌肉,健美的大腿,此时才知道瘦弱的筷子腿不过是一种审美观而已,而你无须服从。

爽约也令人着恼。人人身边都有这样的女朋友,两、三周前约好了,临时却为跟男人约会而取消。虽然心里嘀咕着,真是重色轻友,但心底也是明白的,我重视她的幸福如同她重视我的幸福。今天她的缺席只是暂时,紧急事件临头,真正能够陪伴女人反复拖磨情绪的,还是只有闺蜜。

是的,闺蜜最好最好的还是守护爱情,这是人世间另一项不证自明的真理。爱里只有闺蜜好,有闺蜜的女孩像个宝。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最经常的话题还是感情生活。只有闺蜜会真心把你当女主角追剧,不忘细节,仔细翻读你与他(或她)的对话记录,不厌其烦地陪你揣度对方的心思。我真喜欢跟一群闺蜜一起分析约会对象。分析不只是品头论足,分析是兵棋推演:对方上次做了这件事情,然后又说了这句话。分析也是尔虞我诈:我约了他看电影,他请我吃了晚餐,这一次我该主动付酒钱吗,还是留个借口让我下次回请他?爱情是修罗场,闺蜜们运筹帷幄之中,决战千里之外。爱情是严肃的修行,行路难道阻且长,闺蜜一路陪伴你跋山涉水,过不去的山就帮你愚公移山,过不去的水也为你指点迷津。

其实,闺蜜的真爱不只是在这些小恩小惠。闺蜜为真爱的原因是,她们总对你说实话。二○一九年奥斯卡得奖片,《真宠》,十八世纪英国女王与两位仕女又是亲密又是争权的故事。其中有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刚梳化完的女王正往接见外国使臣的路上去,仕女Sarah Churchill拦着她。

「你的妆怎么回事?」

「我想我今天可以夸张一点。」

「你看起来像只獾。」

「什么?」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跟你说谎。你自己看镜子。你看起来像什么?」

「……我看起来像只獾。」

爱是一种明亮的光,你不只看见光,也透过光看见真实。人擅长欺骗自己,爱情里一切都举轻若重,遇到问题,我们总是软弱,别过头去不敢看,假装睡着就可以不必醒来。但闺蜜说实话─这是上天给的最好的礼物─我是说实话的闺蜜,我也是被闺蜜说实话的人。

「他配不上你。」

「你在折磨你自己。」

闺蜜的实话不是严苛的鞭打,闺蜜的实话是为了要捉住你的手让你不再鞭打自己,陪伴你走出受俘虏的奴隶之地。我们都曾经因为害怕失去而留在一段让人受伤害的关系里,我们也都曾经因为缺乏信心而委屈,寂寞,陷溺于自怜自艾的黑洞之中。但闺蜜是温柔的光,照见我们的真实──真实的心碎,真实的遗弃,真实的不安,真实的卑微。凡真实的皆是无可畏惧的,凡是无可畏惧的心皆能自由。真诚的友谊照亮了我们的恐惧与软弱,让我们不再活在虚幻的想像与自我欺瞒当中,因而能够脚踏实地而自由无畏地活下去。

而闺蜜的这句实话是最诚实不过:

「你值得被爱。」

往往配合另一句恒常为真的实话:

「我爱你。」

我后来理解了自己少时对闺蜜的迟疑。那时候还不能体会什么是爱自己,对于女性的身分带有质疑与恐惧。是故也不懂得宝爱身边的女人同志,不懂得珍惜她/他们同在泥水一边的辛苦。若真有绝对的女人,而女人若真是水做的,那我所知的女人同志们都是泥水捏塑成,各有性子,受了试炼也各出光彩。

而这许多光彩夺目,纷纷异同的闺蜜们,是上天给这世界最好的礼物。

编按:「女孩纸」为作者对闺蜜的可爱暱称。

(本文摘自 《讲义杂志10月号》)

《讲义杂志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