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精选》一次针对「时间」的恐怖袭击

一次针对「时间」的恐怖袭击。(图/ 理财周刊提供)

1894年2月15日下午,英国伦敦格林威治公园附近发生了一场恐怖袭击。一个26岁的法国男人穿过公园,来到格林威治天文台的门口,引爆了他棕色手提袋中的一大盒炸药。一时间现场惨不忍睹,恐怖分子当场死亡。

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切动机是什么,但一些评论家推测,这场恐怖袭击的目标是「时间」。确切地说,是在1884年确立了世界时的格林威治天文台。这个推测并非毫无来由,在那个精确时间体系刚刚被发明出来的年代,不少进入现代社会的国家都爆发了针对时间,或者说针对时钟的恐怖袭击。理由很简单,人们对精确的时间感到愤怒。

作为一个21世纪的读者,你可能感到奇怪,甚至不能理解这种愤怒,事实上这恰恰说明了一点:时间已经异化了你我。

在现代时间体系被发明前的千百年间,人类的大多数社会活动,并不严格遵从时间来进行,而是与自然的运转息息相关。以农耕为例,二十四节气并不严格指导农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在幅员辽阔的古代中国,因为地域间的差异以及年与年之间的气候差异,农民们必须观察真实的自然迹象而非谨遵固定的历法。学会看天,比死记硬背历法对务农更有用处。

在古代,秋季并不一定从8月(立秋)开始,它是由第一片黄叶来定义的;对正午的定义,则是「太阳位于头顶,没有影子」的那个瞬间。但随着14世纪精确计时工具的发明,以及天文测量水平的提高,大多数社会生产和交际活动脱离了自然节律,开始遵循人类定义的节奏进行。

「时间」的发明,有助于人类改造和利用自然,造福社会。我们无法想像在一个没有精确时间体系的世界,该如何实现现代化,因为几乎一切生产活动,其底层都是一条被精确计时的流水线。但时间这种工具被发明出来之后,最先被异化的却是人类自己。

我们无法用时间来精确计算四季的流转,但是,发明了时间以后,我们却精确地对人进行行为上的管理。

标准化时间的推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

在时钟发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时间并不是统一的,各地都采用自己的时间来达到与自然界更加贴合的状态。比如,即便在同一个时区内,同一经度上不同地点的落日时间都是不同的─一个山阴之处的小镇,可能与山峰另一侧的城镇在距离上并不足以导致显著的时差,但如果没有强制的划分,两地的居民可能会遵循完全不同的时间,因为对山阴小镇来说,太阳在每天的正午才会出现。

欧洲最先使用标准化时间的是各大铁路公司,为保证列车时刻表的高效运转,铁路公司要求铁路沿线市镇采用国际标准化时间。其后,标准化时间随着铁路在整个欧洲传播开来,随之带来的愤怒,引发了前文提到的恐怖袭击。

标准化时间的推广过程,就是对生活的异化过程。

最初,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后,我们有了精确的计时工具,为协调整个社会的运转,开始规定每天早上8点开始劳作,无论那时的天候是否适合劳作;再之后,我们有了标准化时间表,开始规定人必须按照时间表到达指定的地点,比如赶火车。

父母们一定对如下场景不陌生,那就是当孩子玩游戏或看电视时,如果你与他约定「再玩/看5分钟」,那往往是一个无效的约定。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约定并不能被很好地履行。因为实际上我们玩游戏有「一局」之说,看动画片有「一集」之说,时间并不能规画我们的一切生活。

再比如,在午饭时间之前或之后吃午饭,是一种令人羞愧的职场行为,即便领导没有提出批评,这样做的员工仍然会有一种压力。我们将午餐时段规定为从中午12点开始,是因为大多数人会在这个时间感到饥饿。但在实际的现代生活中,我们却以12点来判断是否该开始吃饭,而几乎不考虑人们是否会提前或错后感到饥饿。

自精确计时工具被发明出来,人就成了被时间主宰的客体─我们掐着时间劳作,对着时间表追赶交通工具,为了自律精确地限制娱乐生活─因此精确的时间与不精确的肉体(我们不是齿轮)之间的矛盾,会在现代生活的每一处表现出来。

(八塞/摘自新星出版社《读库2204》一书,图/勾犇)

本文作者:王健飞

(本文摘自《读者杂志3月号》)

《读者杂志3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