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精选》出售时间的女士

出售时间的女士。(图/读者杂志提供)

门外准时响起了有辨识度的敲门声。那是1908年秋天的一个星期一,和每个星期一一样,一位名叫露丝‧贝尔维尔的女士站在伦敦一家钟表店的门口。她的头发被整齐地拢在帽子下面,手臂上挎着一个朴素但超大的手提包。知道时间的她在门口迫切地等待着。当那扇门终于打开时,店主问候这位每周都会来的客人:「早上好,贝尔维尔女士。『阿诺德』今天怎么样?」她答道:「早上好!『阿诺德』快了4秒。」她伸手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块怀表,把它递给钟表匠。对方用店里的主时钟核对了一下怀表,然后把它还给了露丝。至此,他们的交易就完成了。露丝‧贝尔维尔从事着一项不同寻常的生意:利用那块名叫「阿诺德」的怀表出售时间。

20世纪早期,全世界的人都很难知道准确的时间。最初的日晷、水钟和后来出现的沙漏,分别利用影子移动、液面降低和沙子填充空间的过程展现时间的推移。但要了解一天中确切的小时和分钟数,则需要进行天文观测和计算。这些信息都留存在天文台,比如英国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

很多行业都需要知道精确的时间。酒馆、酒吧和酒肆也需要知道时间,因为在19世纪70年代,英国颁布了严格的法律,禁止在规定的时间之外出售酒类,违者有可能失去营业执照和生计。

出售时间的女士。(图/读者杂志提供)

露丝‧贝尔维尔负责为她的客户提供准确时间。每个星期,她都会从自己位於伦敦以西48公里的梅登黑德的小别墅出发,花3小时去一趟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她会在9点到达那里。露丝把怀表「阿诺德」交给值班员,当露丝一边喝茶等待,一边和门卫闲聊时,值班员会将她的怀表与天文台的主时钟进行校准,然后把「阿诺德」还给她,同时出具一份写有怀表与天文台主时钟的时间差的证明。露丝带着可靠的怀表和官方文件从山上下来,走到泰晤士河边,乘渡船去她在伦敦的客户那里。

露丝‧贝尔维尔向客户出售时间的那个年代,正是整个社会按照时钟生活的习惯全面形成的时期。时钟出现之前的生活与之完全不同,我们可以把这种演变比作从孩童成长为大人的过程。婴儿出生后,他们有自己的时钟,也就是吃饭时间、睡眠时间和游戏时间。但随着不断成长,他们的生活会脱离这些生物信号,因为他们要遵守学校开始上课、课间休息和放学的时间表。社会经历了一种类似的变化,从自然信号切换到时钟信号。最初,划定日出、正午和日落三个时间节点的太阳是主要的计时方式。在时钟出现之前,社会上并不存在特定时间范围内的约定。精确计时改变了社会,并触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精确计时带来的这些变化中,有一项让我们夜不能寐─按照时钟生活的习惯已经改变了我们的睡眠方式。

我们祖先的睡眠方式与我们的有很大不同,他们并不是睡眠时间更长或者睡得更好,而是选择了一种我们现在不见得能接受的睡眠方式。工业革命之前,我们的祖先会在晚上的两个分开的时间段内睡觉。回顾过去,我们会发现,他们在晚上九十点钟就睡觉了,这一觉会持续3.5小时。他们会在午夜之后醒来,熬大概一小时的夜。当他们感到疲倦时,会再次回到床上睡3.5小时。这两个睡眠时段分别被称为「第一阶段睡眠」和「第二阶段睡眠」,这就是传统的睡眠方式。

和我们今天对睡眠的看法不同,我们的祖先既不会为在半夜醒来而焦虑,也不会担心这样会有健康问题。事实上,他们对半夜醒来这件事有着截然相反的态度,那就是乐在其中。他们会利用睡眠的「中场休息时间」来写作、阅读、缝纫、祈祷、撒尿、吃东西、打扫,或者和隔壁邻居聊聊天。如果又犯困了,「中场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他们会回到床上,开始第二阶段的睡眠。

尽管分段睡眠方式在现代人看来有些奇怪,但它实际上非常古老,至少有超过2000年的历史。在西方文化中,分段睡眠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在20世纪早期,它消失了。工业革命通过一套「组合拳」改变了我们的睡眠规律:第一击很直接,是有形的,即人造光源的发明;第二击则很微妙,是文化层面的,即时钟带来的对准时性的要求。工厂在人类文明中居于核心地位,时钟则赋予它节奏。当钟声响起时,工人们就知道何时开工和停工,以及何时应该加快生产速度。但这种节奏不只存在于工厂内部,家庭生活也开始以工厂为中心。家里的所有活动都要配合这种节奏,比如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以及晚上什么时候上床睡觉。

体现人类对时间萌生出热情的一个例子是新词的诞生。比如,在体育方面,我们用「half-time」(中场休息,从1867年起被用于足球比赛中)或者其他专案中的「time-out」(暂停,1896年启用)表示比赛暂停。畅销的科幻小说,比如H.G.威尔斯的《时间机器》让我们对时间旅行兴奋不已。人类社会的时间意识越来越强,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睡眠,都受到了时间的影响。当露丝‧贝尔维尔开始从事出售时间这门不同寻常的生意时,她的那些睡眠习惯与现代人大不一样的客户就越来越想知道准确的时间。露丝的工作是把她走时准确的怀表出示给那些需要知道时间的人,所以她被称为「格林威治时间女士」。

露丝的家族从事提供时间这项工作的历史有将近104年。贝尔维尔家族是在无意中进入这个行当的。露丝的父亲约翰‧亨利‧贝尔维尔和蔼可亲,作为天文台的气象学家和天文学家,他默默地接受了越来越多的工作。为了进行观测,当地的天文学家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精确的时间,而苛刻的天文台管理层对这些人无数次的来访越发不满。为了阻止不速之客来到天文台扰乱科研活动,他们计划把时间告诉那些有需要的人。于是,兢兢业业、举止文雅的约翰‧贝尔维尔开始为他的近200位客户提供时间服务。

1892年,怀表「阿诺德」传到了当时38岁的露丝手上,由她继续维持家族的这项事业。

以其制造者的名字命名的「阿诺德」诞生于1786年,它的正式名称是「约翰‧阿诺德485号」。它是一部精度很高的计时器,质量比普通怀表要好。「阿诺德」原本是作为献给皇室的礼物而设计的,确切地说是为了献给乔治三世的儿子─萨塞克斯公爵。然而,萨塞克斯公爵认为这块表太大了,他把它比作长柄暖床器,并拒绝了这份礼物。幸运的是,萨塞克斯公爵将它送给了皇家天文台,皇家天文台在提供时间分销服务时,又将「阿诺德」交到了约翰‧贝尔维尔手上。然而,「阿诺德」的美并不在于表面,而在于内部。它的白色珐瑯表盘和金色指标后面有一系列同步运转的材料:黄铜齿轮、红宝石轴眼和钢质弹簧。这部制造于18世纪的计时器每秒发出5次「咔嗒」声,即便在今天,它的性能也堪称一流。

怀表「阿诺德」是古老传统的一部分,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判断时间就一直是人类的追求。

(如意/摘自中信出版集团《神奇的材料》一书)

本文作者:艾妮莎,拉米雷斯(美)、任烨 译

(本文摘自《读者杂志2月号》)

《读者杂志2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