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深度》钟飞腾析中日与大国博弈

美国拜登政府预告5月外交重头戏将摆在亚洲地区,显示出依然将中国视为最大的对手。图为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左)于G7领袖峰会时,与德国总理萧兹(右二)及美国总统拜登(中)等人会谈。(摘自日本国首相官邸网站)

中国社科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社科院地区安全研究中心主任日前接受中评社记者专访,就中日关系相关议题予以分析解读。

钟飞腾指出,近年来日本强化介入台海问题,其中有对美国压力的反应,但更多的是体现它对中国崛起的担忧。日本认为,介入台海问题,可以更大程度上干预中国崛起。否则,两岸统一的话,将极大地改变西太平洋的战略态势,中国海军的发展和国土防御空间将极大地得到拓展。自然,日本并不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以下为专访全文:

中美关系对中日关系影响将更加复杂

中评社:我们知道,20世纪70年代中日邦交正常化,其重要动因是季辛吉、尼克松启动「越顶外交」,日本不得不调整对华关系。中美战略关系的调整,决定性地影响了日本外交政策的风向。如何理解中美关系对中日关系的影响?

钟飞腾:20世纪70年代,出于防范苏联威胁的考虑,中美关系进行了大幅度调整,迫使日本改善对华关系。这是国际关系领域大国关系调整影响盟友对华关系的一则典型例子。事实上,当年与中国改善关系的不只是日本,如澳大利亚等也改善了对华关系。这些国家多数是美国的盟友或者与美国关系紧密,美国对华政策改变,自然也给他们留出了改善与中国关系的机会。但是,双边关系要改善到何种程度,则要根据本国的能力和发展前景来研判。

显然,日本政策转变之快令人侧目,这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日本缺乏足够的战略自主,面对国际政治格局大变动时很脆弱;第二,中国对日本很重要,因而只要美国态度一改变,日本会更大程度地调整对华关系,这也源于日本的国家利益需要,中日两国是搬不动的邻居。

可以预期,随着中国实力地位的上升,中美关系对中日关系的影响也会越来越大,同时也很复杂,并不完全是同一个方向的。一方面,中国实力地位提升,导致美国改变了自尼克松时期以来的对华政策,从过去支持中国全面融入国际社会,转变为选择性与中国合作,并且打压的声势越来越强。在这样的发展态势下,作为美国的盟友,日本对华政策也受到美国打压中国的影响,出现了与中国疏离的趋势。

另一方面,美国为了应对所谓的「中国挑战」,也在放松对日本的约束,鼓励日本发展武力,在地区安全事务上发挥更大的作用。这一点与20世纪70年代有很大的不同,当时美国在管控同盟关系时,有一个现在不太被提及的考虑,防范日本再度成为军国主义国家。而随着中国实力地位的提升,美国将中国定义为「主要的竞争对手」,甚至一部分美国鹰派还认为「中国是美国的敌人」,在这种氛围下,美国也将加大力度支持日本在安全领域发挥作用。例如,美国不断表示,钓鱼岛适用于美日安保条约,美国还牵线搭桥组织美日与台湾地区的三方协作机制等,加大了对中国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的干预。显然,如果日本在这些方面一意孤行,那么中日关系就难以恢复到建交初期的良好状态。

从未来发展趋势看,如果中美之间发生大的冲突,日本就面临选边站的问题,而且很大可能会坚定地站在美国一边。事实上,日美已多次发出这种声音,例如,去年4月日本首相访问美国,双方在联合声明中写入有关台海局势的内容,这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首次,自然有很强的「警告」的含义。日本不少政客也表示,台湾地区事关日本的国家利益,赤裸裸地干预我主权。例如,日本政府2020年版的《外交蓝皮书》首次写入了「支持台湾加入世界卫生组织」的立场。2022年4月22日发布的《外交蓝皮书》更是将台湾地区列为日本极为重要的伙伴和朋友。

世界格局之变促使日本联盟战略转向多元化

中评社:21世纪以来日本战略文化加速朝现实主义方向转型,其联盟战略的选择出现了新的变化,即着力改变自战败以来一直坚持的依附美国的单一化联盟结构,转向打造以地区大国和结点国家为合作伙伴的多元化联盟。如何看待日本这样的战略变化?

钟飞腾:首先,这表明日本认为美国国际地位呈下降态势,特别是应对安全挑战的能力下降了。如果美国还拥有二战后不可一世的国际地位,那么只要追随美国,就可以免除国家安全的威胁。显然,如今日本战略界人士认为,美国已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日本新版《外交蓝皮书》宣称,世界格局已经从美国发挥主导力的时代进入到了中美竞争的时代。在美国这个霸主力不从心的时候,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分散风险,对日本来说也是一种很自然的现实的做法。

其次,国际安全的领域和范围也出现了新的变化,单纯依靠美日同盟不足以解决这些挑战。日本是较早从综合安全的视角讨论国家安全的发达国家,20世纪70年代后期,受到石油危机的冲击,日本不再只是强调传统的军事安全威胁,而是将资源能源供给纳入安全范畴,同时日本当时也面临着国内生态环境被破坏的危机,也将这类问题纳入国家安全范畴。目前,安全问题的范围十分广泛,对日本来说,老龄少子化等都成了日本的头号难题。解决这类问题,日本更需要依赖于劳动力丰富的亚洲国家,而非人口净流入的美国。其他如气候变化、海洋污染等,也都需要与邻近国家协商合作。

再次,日本也有一种野心,既希望借助于和更多国家达成多元化联盟关系,摆脱战后战败国身份,也很希望将日本积累这么多年的硬实力转化为日本的国际软实力。因此,从日本的角度看,国际秩序的动荡和变革,不完全是负面的,反而可以为日本提供机会,重塑自我,提升在地区事务上的影响力。日本不少领导人沾沾自喜,认为日本发挥了对地区事务更加了解的优势。比如,对美国总统使用「印太」这个词,很多日本领导人感到自豪,在他们看来,这是日本的发明和贡献。相对而言,战后通过经济手段在东亚地区经营多年的日本,反而比美国人更加了解该地区的状况,可以为美国提供更多的情报。美国挑头参与印太事务、组建排他性的安全联盟时,日本人帮着美国出了不少鬼点子。

最后,日本对中国崛起心存忧虑,因而拉上一些伙伴,在中国外围打造安全网络和多边机制。这些机制中,有的欢迎中国参加,有些则明确说了「不」,比如中国表示愿意参加《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TP),而日本则放出风声,认为中国不可能达到谈判的相关标准。让中国参与日本发起组织的多边机构,既可以观察中国的行为方式,也可以炫耀日本的领导力,这对日本来说是一种合算的投资。

日本强化介入台海主要源于对中国崛起之担忧

中评社:近来,日本强化介入台海问题。这是否只是对美国亦步亦趋?其背后还有哪些更为深入的动因?

钟飞腾:日本强化介入台海问题,其中有对美国压力的反应,但更多的是体现它对中国崛起的担忧。事实上,台湾问题一直是中国的核心利益、也是牵涉对外关系的重大而又十分敏感的问题。美国多年来都在台湾问题上做文章,日本对此是心知肚明的。在中美关系总体可控、且发展不错时,台湾问题被冷处理,日本也没有在台湾问题上跟中国示威、挑衅。

但是,一旦中美关系出了状况,台湾问题就屡屡被美国人拿来刺激中国,美国也欢迎日本添油加醋、加大干预力度,以此彰显美国对盟友和重要伙伴的承诺的有效性,并迫使中国「犯错误」,同时也将日本紧紧地绑在美国身上,不至于偏离美国的战略目标。日本追随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呛声」,既是夯实美日同盟关系的要求,也可以借机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不断窥测中国的决心。

而日本此举更大的动力则来自于其自身对中国崛起的担忧。近些年来,中日关系一波三折,新冠疫情本来是双方共同应对挑战的一个契机,但中日关系反而变得更差了。实力对比扩大是一个重要原因——尽管面临中美贸易摩擦、新冠疫情冲击,中国经济还在不断上升,GDP已经是日本的3倍以上。对那些相信国际政治现实主义逻辑的日本领导人来说,日本的前景很不妙。日本2022年版的《外交蓝皮书》继续鼓吹「中国威胁论」,认为「中国持续增加国防开支,广泛而迅速的军事现代化,大大增强了在东海和南海等海域的影响」。蓝皮书还指责「中国试图单方面改变现状,让日本的安全保障受到严重影响」。为此,日本也想有一些抓手,以规避这种不妙的前景。比如,通过鼓动一场地区性冲突,迫使中国卷入地区冲突,阻断中国成长的步伐。

环顾四周,台海地区是其中一个很可能爆发大规模冲突的点。日本认为,介入台海问题,可以更大程度上干预中国崛起。否则,两岸统一的话,将极大地改变西太平洋的战略态势,中国海军的发展和国土防御空间将极大地得到拓展。自然,日本并不乐于见到这种局面,事实上,日本与那国岛距离台湾不过100余公里而已。两岸统一意味着中国海洋势力大幅度伸张,在担忧中国崛起的日本看来,这必然导致日本战略地位的大幅度下降。

谈中日关系前景更需强调事在人为

中评社:在去年的「北京—东京论坛」以及今年的两会外长记者会上,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在谈及中日关系时反复强调「初心」二字。如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

钟飞腾:在中国政治生活中,「初心」二字具有强烈的政治意味,主要用于党史教育学习和治国理政之需,提醒党员干部,不要忘了中国共产党人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王毅国务委员将「初心」二字用于中日关系,一方面表明王毅外长对中日关系寄予厚望,考虑到王外长曾担任驻日大使,对日本非常了解,这种厚望更主要的是对建交之初的中日关系的一种怀念,提醒日本中日关系曾有的高度。

尽管20世纪70年代中日关系正常化有更大的国际政治博弈背景,但也与中日老一辈致力于中日友好的努力有关系。当时中日交好有深厚的民间基础,因而在上世纪80年代迎来中日关系大发展的一个阶段,中国领导人说了「中日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目前看来,虽然新冠疫情前的几年每年有数百万中国人到日本去,但中日友好的民间基础却不如以往牢固。

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表达了对中日建交时双方立下的志向的敬意。在那样一个困难时期,老一辈的政治家以博大的胸怀、广阔的视野和尊重人民需求的情怀,为中日关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在建交时,中日联合声明将「不称霸」写入了文件中,这在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也就是说,中日两国均反对在亚洲称霸,同时两国自己也不称霸。但是为什么当时日本可以相信中国不称霸,而现在不愿意相信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粗浅的原因或许在于,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比较贫弱,日本更担心的是苏联的威胁。现在,在日本眼中,中国已经是比70年代的苏联还要强大的国家。这是一个有解释力的说法。不过,如果单论强大,历史上的中国与周边邻国的实力差距更大,但不少日本知识界人士却怀念唐朝时期的中日关系。因此,用实力差距不能说明中日之间目前面临的所有问题。为此,需从根源上认识中日关系为什么好起来,又为什么不能一直好下去。从这个角度观察,那么王毅部长说的「初心」二字就很有深意了。

在看待中日关系发展前景时,需要更加强调事在人为,强调准确、全面地认识中国的国情和领导体制的重要性,而不是简单重复进攻性现实主义所认定的「实力决定一切」的逻辑。后者最为典型的例子是美国学者米尔斯海默提出的「大国政治的悲剧」,他认为中国崛起难以是和平的,决定国家安全关系最重要、甚至唯一的变量是实力,其他因素均不重要。

但是,国家间关系除了物质利益之外,也有很多非物质的因素在起作用。例如,日本有些人认为「中国不宣传中日建交后日本在帮助中国现代化方面发挥的作用」。事实上,2008年胡锦涛主席访日时对此做了充分肯定,并且再度强调中日两国共同走和平发展道路。后来中日关系因日本鲁莽「购岛」而陷入重大危机,两国关系大幅度下降。不过,中日关系依然还有韧性,安倍首相于2018年访华,恢复了中断8年之久的高层政治互访,双方重申了中日友好和平条约中两国世代友好、不相互威胁的庄严承诺。这个承诺是非物质性的,但是对中日都很重要,两国都不能忘记。在日本新版《外交蓝皮书》中,日本也继续强调「发展稳定建设性的中日关系」。

中日经贸以互利共赢为主

中评社:过去50年来,中日双边贸易额创下3714亿美元历史新高。今年1月,RCEP正式生效,中日首次建立双边自贸关系,达成双边关税减让安排,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如何看待中日两国在经贸领域的合作?经贸交流在两国关系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

钟飞腾:在没有美国参与的背景下,中日等15国签署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这个协定的一个重大创新是原产地累积规则,这是欧美都不太重视的一个领域。RCEP的生成有一个很重要的基础,东亚的生产链、价值链位居全球首位,以价值链贸易为基础,很多原本无法参加到国际贸易中的中小企业、边缘区域都有了机会,因为不需要大而全,只要能生产一两个工序需要的零部件即可。

除日本外,中国与其他14个成员国都签署了双边贸易协定,因而从贸易协定角度看,RCEP的一个重要意义当然是中日之间有了自由贸易协定,这很不容易,对日本来说也很重要。因为,目前多数产品面向普通大众的公司,如果离开中国市场,很可能就会被竞争对手打趴下。

日本新版《外交蓝皮书》中强调,中日经贸关系非常紧密,在新冠疫情冲击下,2021年中日贸易同比增长了14.8%。中国连续15年成为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国,日本也是中国第三大外资来源国。

总的来说,中日各有比较优势,中日经贸还是以互利共赢为主。中国的超大规模市场优势,为很多国家提供了出口机会,巨大的消费能力不得不让日本公司重视中国市场,目前中国消费者具有实实在在影响日本在华企业经营决策的能力。而且,今天的中国仍然有大量的优质劳动力,仍然是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天然成长地,日本公司的电子消费品在中国生产并销售,并且成长性很不错。

事实上,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很多产业发展是接着日本企业做的,日本公司将在国内被淘汰的产业链逐渐转入中国,沿海地区首先引入日本的生产线,实施两头在外的沿海外向型经济发展战略,中国企业则通过日本企业良好的国际市场经营能力进入国际市场,学习如何做国际经贸。双方的合作是互利共赢的,这个模式持续了很多年,这也是中日贸易维持高水平的一个重要原因。

随着中国企业的发展壮大,特别是中国较快的技术进步,例如在数字经济领域,中国可以说已经超过了日本,这使日本企业感到了一些不适应。但从市场的角度看,这是非常正常的,数字经济下,消费者的重要性更加突出了,谁拥有大的市场,谁就有能力抢先。不过,国际贸易也不单纯是纯经济的,不可避免地带有政治色彩。日本人对此当然不陌生,20世纪80年代,美日贸易摩擦也相当激烈,基于这个经验,当时的美国学者提出了战略性贸易政策的相关理论学说,对美国政府的政策影响很大。

今天,中美也发生了类似摩擦,美国打压中国的借口和当年打压日本的说法很类似,不允许贸易逆差持续下去。美国希望改变运行几十年的世界经济逻辑,日本当然不愿意轻易接受。与美国这个大市场具有内部循环的能力不同,日本国内市场的成长性是很有限的,如果没有中国、东盟等大市场,日本企业的国际竞争力就会下降。

将经贸合作作为「压舱石」主要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一个重要思想,最主要的背景是经济全球化,美国在很长时间里曾是全球化的主要推动者,宣扬贸易自由化便利化的好处。不过,目前美国的这种认识也在发生很大的变化,很多美国人并不接受「全球化是好的」这一说法,川普现象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美国政府内有不少人认为,与中国搞自由贸易可能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种思想自然也波及日本。因此,经贸关系可能正在逐步分化,作为一个国家,在遵循经济规律的前提下,也得考虑政治、安全关系等。美西方不断宣扬经济的武器化,日本也有人接受经济贸易武器化的说法,建议日本将一部分高技术保留在本土,进行适度的产业回流,提升供应链的安全。如果是这样,当然会损害中日贸易。

当前中日政治安全关系更加突出、经贸竞争性更加张扬

中评社: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周年,您认为,过去50年的中日关系有何特点?

钟飞腾:在概括中日双边关系时,曾有过很流行的说法,比如「政冷经热」,就是说政治关系和经济关系有分离,政治关系不好,并不影响双边经贸往来。20世纪70年代邦交正常化以来,中国很重视日本,也希望通过与日本的联系,塑造一个更有助于改革开放的外部环境。

1985年4月,日本著名经济学家、大平正芳时期的外相大来佐武郎在韩国发表过一个著名的演讲,提出了由日本创立的不同于西方的经济分工秩序,即雁型模式,并认为日本充当了东亚经济发展的领头雁,区域内的其他经济体可以追随日本的步伐获得良好的发展。而中国也借助于美日贸易摩擦所形成的日本企业向亚洲投资的高潮,很好地吸引了一大批日本企业到华投资,扩大经贸联系。以周边国家来看,日本长期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尽管近些年几乎被韩国赶超,但中日贸易的质量还是很高的。

在中国实力不太强的时候,日本总体上也和美国一样,认为一个经济开放不断扩大、实力地位提升的中国,对日本是完全的利大于弊的。在这个阶段,日本与中国主要就是要做生意、赚钱,双边关系主要是经济为主,政治为辅,因而才有政冷时并不会给经贸关系造成严重的冲击,中日之间在经济上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合作关系。

2010年中国经济总量超过日本,日本公司感受到中国企业的强大竞争力,因而与中国企业合作时更加小心谨慎,这自然就会导致分化,一部分日资企业继续在中国深耕市场,一部分日资企业则从中国撤离,部署到了东南亚,还有一部分回了日本。也就是说,原来的经贸关系是日本在微笑曲线的两端,现在的经贸关系则纵横交错,日本并非在所有领域占有,中日双方的竞争性更加突出了。

与50年来经贸关系不断扩大相比,日本民间对中国的友好态度则持续下降。按照日本媒体的民调,日本民众对中国的认知最好的时期是20世纪80年代前期,现在的好感度都不到当时的五分之一。这既有日本人对80年代中日关系良好的虚像,也反映出如今日本民众对中国在地区事务上地位提高的不适应。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按照日本新版《外交蓝皮书》公布的相关机构民调数据,75%的日本人「对台湾感到亲近」。

政治关系更复杂,日本对中国崛起的担忧非常强烈。中国与日本的政治制度差异大,价值观也有很大的不同。日本民众也从最初的新鲜感中摆脱出来,在面对一个收入水平不断提升的中国时,心态发生了大的变化,不再含有负罪感。很多日本政客,则突出地强调中国军事能力的提升,对此感到强烈的不安。简单说,中日关系从经贸为主、政治为辅,转向了政治安全关系更加突出、经贸竞争性更加张扬的一种状态。

中日两国要有正确的历史观、大局观、角色观

中评社:当前中日关系形势依然复杂严峻,新老问题交织凸显,处在不进则退的关键路口。在邦交正常化50年的节点上,中日应如何维护好、巩固好、发展好两国关系?

钟飞腾:首先,还是要学习领会中日几个重要政治文件的精神,这些文件中的表述蕴含着丰富的政治智慧,既反映了对当时客观现状的准确把握,也有着对历史趋势的顺应。作为东方国家,中日均重视历史经验,均主张从历史中汲取智慧和力量。实际上,就是要有正确的历史观。

其次,要有正确的大局观。中国和日本等都在迎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日做出何种战略选择,不仅影响两国人民,也会影响地区和世界局势。日本新版的《外交蓝皮书》也承认,中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在各个方面对国际社会的影响都在增加。对中国来说,一个走和平发展道路的日本是有利的。同样,对日本来说,创造一个良好的地区环境,以便中国继续走和平发展道路,则是非常关键的。

再次,正确的角色观。在百年大变局下,中日的定位和认知都在发生很大的改变。很大程度上,过去100多年来,中国弱、日本强的局面被彻底扭转了,中日都要相互适应这种大变局。正如日本新版《外交蓝皮书》反复强调的世界进入了中美竞争的时代,中日关系是日本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之一。

要走出以西方经验和理论为唯一正确的误区

中评社:您在去年曾撰文探讨过「东北亚命运共同体」构建的可能。我们知道,东北亚地区矛盾错综复杂,要想探索出一条新的地区和解合作的道路,要从哪些方面进行努力?

钟飞腾:首先,要走出以西方的经验和理论为唯一正确的误区。20世纪,日本为提升亚洲文明的影响力做过探索,但不少时候走上了邪路,比如试图通过战争、殖民的方式为日本民族赢得生存和发展,结果一败涂地。

二战以后,日本追随美国,通过经济合作的方式获得了二战前通过战争都未能获得的东西,也赢得了很多亚洲国家的赞誉。这是一条重要的西方经验,即通过市场的方式获得高速发展。对此,日本没有遗忘,但是却不太重视日本战略上的冒进、战略转折太快的特性,例如70年代美国的「越顶外交」。如果没有一定的独立自主,而是盲目地追随美国,那么过往的成功就会成为负担,甚至种下失败的种子,因为美国已经力不从心了。与100年前相比,整个西方世界的地位是大幅度下降的。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正在获取更快的发展,获得更大的影响力。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一直是向西方学习,今后日本外交将迎来百年未有的巨变。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美国主导的世界经济运行逻辑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作为重要一环的消费能力大幅度萎缩,作为世界储备货币的美元的地位面临很大的挑战。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也要重视非西方经验的重要性,多总结地区内国家合作与竞争的特性。

其次,「东北亚命运共同体」更多是一种对未来的展望。从其英文翻译及可以看出,这个提法主要是要共同创造美好的未来,重点在于怎么看未来。对未来怎么看,对当下的行为会有很大的影响,即「未来的阴影」。例如,我们要做五年规划,有些指标可能不一定能完成的,但是这个目标的确立对于当下正在做的事会有很大的影响。如果没有一个有吸引力的目标,并在其牵引下推进合作关系,那么最后达到的目标也会所缩水。

因此,中日双方都应该从更长远的角度考虑双边和国际事务。从长远看,中日之间仍有很多合作的领域。无论是人口老龄化、市场扩容、技术进步,还是地区的安定与和平,中日的合作仍相当重要,中日双方对这样的发展前景要有信心。

再次,东北亚地区是一个大国博弈的场所,近代史表明了这一点,当代史也是如此。因此,作为东北亚的重要国家,中日两国都要重视区域稳定和安全,要充分考虑本地区的历史经验、人民的需求和国家发展所处的阶段,稳妥地推进全方位的友好合作关系。

本专访为中评社「中日邦交正常化五十周年」深度系列专访之一。

(本文授权中时新闻网刊登,原刊于中评社刊发、中评智库主办的《中国评论》月刊网路版)

※以上言论不代表旺中媒体集团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