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满行囊--我的校园民歌美国时代

散文

早已列入老歌之林校园民歌缘起于民国六十四年,最流行的时候,正值从我高中毕业到出国前的那十年。而四十五年来,不论在国内外,校园民歌一路与我如影随行。 虽然不是民歌手,我自认是当之无愧的校园民歌世代。

就读于非常重视英文的辅仁大学,却在校园民歌取代了西洋流行歌曲的大环境下,英文没有太多进步,四年大学加两年助教的回忆,全是一首首各具特色的〈龙的传人〉、〈归去来兮〉、〈庙会〉、〈雨中即景〉、〈橄榄树〉、〈捉泥鳅〉、〈秋蝉〉、〈神话〉、〈就在今夜〉,每一首歌都承载着一个欢乐或忧伤的青春印记。

当年上飞机前,行囊中除了留学生必带的大同电锅之外,我还带了一盒三十卷的录音带,收集了从金韵奖民谣风和歌手专辑,包括几乎所有可以收集到的校园民歌。

父亲在一旁看着我仔细地打包那盒录音带,非常不解地问我:「你到美国念书,不是应该听英文歌吗?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中文录音带?」多年后,随着CD的兴起,每次回台湾时,我又收集了几乎所有的校园民歌CD带回美国。

尽管留学生时期为了早日融入英文的环境,强迫自己听美国流行歌曲,但是校园民歌仍陪我走过无数孤独的日子,尤其在开车闯荡新大陆时,从西雅图蒙大拿、大峡谷、到加州的漫漫长路上,和中国年节时的漫漫长夜中。

一九八九年的春天,我拿到学位,独自开着车东行,花了五天横行三千公里的美国大陆,经过一望无际的西部大平原,无止境上下坡的中西部丘陵,最后穿越阿帕拉契山脉来到东岸的马里兰州。一路上只有校园民歌为伴,从第一卷录音带开始,听完最后一卷再从头开始循环。为了驱赶孤独与嗑睡虫,边开边大声地唱,正如「遥远的路途无穷尽,披星戴月向前程,唱起了旧时的山歌,想起了故乡的家园...」,一路「迎着风,迎着雨,不怕那路崎岖...」。

当看到马里兰州的路标时,想到已经有一份新的工作,梦想中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乡愁被兴奋掩盖了。

当时才三十出头,落脚马州的隔年结婚。妻喜爱唱歌,趁着周末在中文学校代课教中文时,参加的马州洛城中文学校家长组成的洛声合唱团。五年后,中文学校闹分家,指挥许老师也顺势离开中文学校,组成属于她自己的合唱团,由于马州蒙郡华府都会区,故取名华府爱乐合唱团。

好山好水好无聊的美国,不像台湾到处有KTV,喜欢唱歌的人除了自家买一台卡拉OK伴唱机之外,最好的方法就是参加合唱团。那些年,只有不到五万华人的大华府都会区,竟然有二十多个中文合唱团,有中文学校、校友会、教会和宗教团体、还有一群人以爱唱歌的名义组团,合唱团还兼有交谊的功能。

我有一个厚重的男低音嗓子。从大学时期起,就常有人邀请我去参加他们的合唱团被我拒绝,因为我自知是个音乐白痴,看不懂五线谱,连看简谱也很辛苦,从来没有参加过其它合唱团。好在音感还不错,任何一段弦律或一首歌,我只要听一两次,就可以大致学会,很少走音,所以还可以陪着老婆在合唱团里混日子

爱乐合唱团的最初团员大多比我大几岁,他们读大学时刚好错过了校园民歌。而我只会唱校园民歌,连一些冷门民歌都会唱。一次合唱团的卡拉OK聚会中,那首老歌〈给你.呆呆〉成了我的新歌发表会,几位老团员就叫我「爱乐的民歌王子」。指挥比我小两岁,是音乐博士,虽然觉得民歌的旋律比较简单清纯,仍是当然的民歌世代,后来又有年轻的团员陆续加入,我们也成为不可被忽视的一小群。

Y2K的春天,大家才刚从电脑的千禧虫危机中苏醒,指挥就宣布要在隔年初举行一场爱乐五周年音乐会

于是大家连暑假都努力练唱之外,还要出钱,除了每星期一次的固定练唱时间,另外租借唱地再多唱一次,到了演唱会前的一个多月又开始每个星期再加一次,演出场地选在华人聚居的蒙郡社区大学的表演厅。

二○○一年一月十四日的爱乐五周年演唱会,除了演唱许多经典合唱名曲之外,有校园民歌串唱组曲,还有男声重唱〈渔阳鼙鼓动地来〉,女声重唱的〈人生如蜜〉,男声无伴奏合唱〈Wonderful World〉,女声无伴奏合唱〈泯江夜曲〉,如泣如诉的〈不了情〉,混合编队载歌载舞的〈夜来香〉将大家带进夜上海的氛围,也有许老师的女高音独唱,钢琴独奏…等等共二十首,和安可曲是西城故事中的「Tonight〉。

其中校园民歌串唱组曲由三首最能代表异乡游子的〈北风〉、〈浮云游子〉、〈迎着风迎着雨〉组成,在满场鼓掌和尖叫声中开唱。理所当然由我与几位大约同年或比较年轻的团员,穿着轻松服装坐在舞台上,以轮唱及合唱的方式,在马州华人第一吉他手长笛的伴奏下,将大家带回二十多年前大学校园中的青涩场景,回到强说愁的年少十五二十时。从「在那静谧的冬天你飘落我荒凉心园,恰似北风一袭吹去秋意无限…」声中,唱出一群走在海角天边的游子心声。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在舞台上独唱校园民歌,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仍是一个值得笑傲江湖的个人记录。

不同年代的歌曲,把不同年纪的人唱回到他逝去的美好年代,台下满场的观众各取所爱,我则沉醉在自己的民歌声中。

音乐会后不久,我再度回锅加入矽谷大厂甲骨文公司,还在大学兼课,在几乎全英文环境中,无数的会议、加班和出差,校园民歌也从CD变成手机,仍陪着我度过机场、旅馆、和旅途中零碎的孤独时光,但也让我有借口忙碌淡出唱了十年的合唱团。

转眼二十年过去,听说后来定期练唱的人愈来愈少,有人退休离开华府,有人回台湾,也有人蒙主恩召,尽管爱乐从来不曾宣布解散,却无疾而终。

过去几十年,在台湾的民歌世代还想抓住青春的尾巴,总有热闹的民歌20、30、40活动。尽管二○二○年新冠疫情肆虐,他们似乎不想再等十年,热闹滚滚地举办各式各样的民歌45的座谈和演唱会活动。我无法参与其盛,只能在地球的另一端默默地用手机延续我的校园民歌美国时代

带着〈歌声满行囊〉浪羁天涯,当年所有的未来梦想,如今都随着歌声化成了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