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秀枝》回首来时路 许博允的夕阳杰作

简秀枝》回首来时路 许博允的夕阳杰作。(照片来源:作者提供)

【爱传媒简秀枝专栏】生命是微妙的东西,回首,百感交集。

新象公司创办人许博允(1944-)「创作生涯60周年」乐展,在台北国家音乐厅演出,抢得首日去欣赏,老作品新诠释,令人感动不已,然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与沧桑感。也许因为,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人前幕后,台上台下,今年78岁的许博允,亲切招呼每个他认识的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银白色的发丝、鬓角与胡须,颜面略显浮肿,手杖下的移步,明显缓慢,温润典雅的衣着,看起来更加地慈眉善目。

3月3日晚上,听完大厅导聆,一起身发现樊曼侬就在身旁,我打趣地说,「许大师这么多才多艺,为您创作新曲,下辈子一定要再嫁他!」

她「啊……」了一声,我们相对一笑。

许博允从1962年发表作品,迄今创作无数,一生得以从事艺术工作,他说是件幸福的事,而最爱的还是作曲,因为作曲带给他人生乐趣,远远超过其他工作与角色。

他解释,自己的身分,不只是作曲家,更是媒介者,台上的演奏家、台下的观众,彼此对话,作品才算真正完成。若问「许博允的音乐」是什么,他认为,用耳聆听,用心享受,就能心领神会他的音乐灵魂所在。

与他结识超过半世纪的吴静吉,以「玩美」到「晚美」来形容他的作曲之路,其中,吴静吉点出许博允生命中的两个遗憾,一是他在近年,强烈意识到自己,花在作曲时间太少,有些后悔。虽然吴静吉为他辩护说,创意作品,在质不在量,该次乐展,正弥补了他少写的遗憾。

但不可否认,许博允身边的友人都理解,他浪费了不少时间在其他的行政、交际,甚至不该介入视觉艺术的拍卖事业上,专业作曲家介入陌生的拍卖事业,必然事倍功半,招惹是非,是他音乐人生的一大瑕疵。

另一是,他从未给长笛演奏家樊曼侬作曲,在花边新闻出现后,不自主地让人回头检视他的婚姻生活。许博允与樊曼侬结褵超过半世纪,他为音乐家作曲无数,为什么独缺长笛演奏家的樊曼侬呢?!

许博允解释,其实一直想为妻子写首长笛曲子,但因为求好心切,写写停停,早年写一半的稿子,都不知去向。这回他放松了心情,放弃表现艰难技巧,完成《长笛随想曲》,作为礼献。长笛是主角,两支大提琴相伴,钢琴作为背景,曲子完成后,他与樊曼侬都满意。

只可惜可能因为时间仓促,台北场观众无缘聆赏到许博允为爱妻而创作的长笛新作,那是许氏版《爱的礼赞》,迟到的情愫表达,弥足珍贵,为他的音乐人生,再添佳话。

后续在台中歌剧院与高雄衞武营的演出埸次,应该可以欣赏得到该曲意涵无限,刻骨铭心的《长笛随想曲》。

1940年代在日本出生许博允,是淡水大地主许丙后代。约在一百年前,20岁的许丙,踏入台湾五大家族之一的板桥林家,担任管家,他聪明灵活,很快成为林家当时的掌门人林熊征,最倚重的左右手。而林熊征是华南金控前董事长林明成的父亲,这回林明成也赞助乐展的举行。

许丙发迹后,在淡水一带,拥有大片土地,所以许博允的身分,除了是作曲家外,他还是淡水高尔夫球场的「设计者」,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好命,与他天赋异禀的多元能力,都令人羡慕。

许丙的后代,除了活跃于台湾表演艺术界的许博允、许维城父子外,力晶半导体集团黄崇仁董事长,和许博允是表兄弟关系。

许博允的父亲许伯埏与黄崇仁母亲许碧瑜是兄妹,所以力晶一直是新象艺术的忠实赞助者,一来黄崇仁喜欢音乐,又是重要艺术收藏家,再者,血浓于水的表亲情谊,让他们经常合作在一起。

台湾走过政权更迭,大地主也面对许多现实考验。许博允家族面临人头侵占土地的残酷,有苦难言,让许博允在财富的守护上,不断失分。

虽然具备作曲长才,许博允热情满溢,志向远大,作曲之外,成立新象艺术公司,发展各种音乐的国际组织,浪漫性格,加上追求完美的作风,快速挥霍,加上跨域到他完全陌生的艺术拍卖事业,财富快速的溶蚀,信用形象也受到波及,许多新象活动,几乎靠企业赞助挹注,而演出品质,也因战线太大,疏于照顾,出现高高低低,票房也零零落落,这两年疫情干扰,更是雪加霜。

这两天乐展,仿佛成了许博允人生的回眸,是怀旧,更是救赎。掌声中夹杂着依稀泪痕,荣光中也难掩莫落。综观许博允一甲子打拚,创下了许多纪录,包括:

1、创办台湾第一个兼具文化艺术创作、推广及经纪的私人机构「新象」相关组织,从1978年新象活动推展中心、1980年新象国际艺术节、1990年新象文教基金会,开创台湾表演艺术环境与生态,在文化艺术行政与经纪专业,建立典范,成为本土与世界文化艺术交流接轨的重要媒介。

2、创办台湾最早的表演艺术周刊,内容包括音乐、舞蹈、戏剧、戏曲、电影、视觉艺术、建筑、文化环境与生态等领域的出版发行,共111期。

3、举办「大型国际艺术节」及「主题艺术节」,包括迄今已45年的新象国际艺术节、10届的环境艺穗节、5届的亚洲音乐新环境等87届次。

4、规划创设台湾首座大型艺文创作、发表、交流、学习及休闲场域。

5、组织重要文化组织,亚洲文化推广联盟、亚洲戏剧协会与亚洲戏剧节、环太平洋文化协进会、中华民国文化推广协会、表演艺术联盟、文化环保促进会。

据统计,新象成立至今,已举办超过一万场次活动、参与人数超过一千万人次、国际上已达成与101国来往,是台湾艺文界的重要基石。

许博允自述,他非音乐科班出身,不到20岁就开始创作,除了纯粹音乐作品,也为《游园惊梦》、《代面》、《楼兰女》等戯剧作曲,不论是命题式作文或纯创作,让他发现音乐的深邃无垠,穷一生都探索不尽。

他举出关注的3大面相,包括:

1、时间与空间,即天、地、人。

2、比例原则,必须考虑乐器声响的配置,力求音乐平衡性。

3、材质,中国讲金石丝竹匏革土木,西洋则有弦乐器、管乐器,东西方概念不同,材质牵涉音色,影响到音乐表现。

许博允也提及,十来岁时,听到日本NHK到蒙古采风录音《成吉思汗颂》,苍穹声韵,令人着迷,开启他对民族音乐的探索。后来,他随许常惠学习作曲,到蒙古等边疆采风,也因为策划艺术活动,在世界各地旅行,神秘原始力量召唤着他,成为重要养分。《寒食》、《境》正是不同民族音乐元素的截取与应用。

至于许博允的音乐信仰,他说,年少时钻研老庄思想,数十年来不断透过音乐构筑宇宙观、宗教观。不过,许博允说,他的作品触及的宗教,非狭义的宗教信仰,而是精神心灵层次的追求,是「一与零」的关系,最终回归到「元」,一个宇宙。

冥想,是许博允口中重要的修行。作曲是他的冥想,正如他喜欢泡温泉,也是一种冥想,身体暖和了,心也静下来,思绪变得清晰,感受更敏锐,大自然风吹草动的细微变化,生动有趣。许博允说明他在创作《境》、《生、死》等大曲子时,冥想成为重要功课。

这个乐展,挑选了1970年代的《寒食》、《琵琶随笔》、《境》、《心,小提琴与钢琴二重奏》、《点.线.面.体》等乐曲。在时间跨度上,超过半世纪,许博允自我定位是贴近史特拉汶斯基(Igor Stravinsky, 1882-1971)新古典主义,不以技巧为唯一追求,看似保守、复古,却耐人寻味。

但实际聆赏之后,台下听众感受到曲风的前衞性,甚至让人联想到早年荀白克(Arnold Schönberg,1874-1951)、魏本(Anton Webern,1883-1945)、贝尔格(Alban Maria Johannes Berg,1885-1935)的无调性音乐。

上半场第一首是《琵琶随笔》是为琵琶大家王正平所创作。该曲不只展现琵琶演奏技巧的更运用现代音乐新语法,全曲「无小节」,每个音形、音句、音段、都是靠演奏家自己琢磨。该曲成为许博允作品中,演出频率最高,跨艺术媒材形式的结合诠释机会颇多。

暗黑聚光灯下,新生代琵琶音乐家黄立腾担纲演出,他是台湾第一位赴大陆学院体系教授国乐的学人,炫技功力一流,古典的乐声,现代的作曲,禅宗的境界,让人惊愕感叹,琶音袅绕中,乡愁四起,旧酒装新瓶的韵味,足堪玩味。

《寒食》是许博允纪念两位老友张淸郎、诗人罗砚的作品。罗砚以「寒食节」主人翁介之推的故事填词,配上男中音张淸郎浑厚声音,以三个半的八度音阶,兼容了西洋美声、蒙古吟唱、京剧声腔、日本能剧等东方发声方法,戏剧张力十足,也凸显了作曲家早熟中的孤独、纯粹、隐忍、幽微与高贵的内心世界。

实力派表演艺术家吴兴国,编创了全新的《寒食》,以张清郎的遗音,吴兴国的独舞,拖长的衣摆,煞是壮观,一举手一投足,全身是戏,气势万千,感人肺腑。

许博允透露,他一直希望创作一首钢琴协奏曲献给老友「钢琴女王」阿格丽希(Argerich,1941-),但曲子太庞大,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他衷心期盼在有生之年完成,作曲生涯才算完整。78岁的许博允,与81岁阿格丽希的「望年之约」,相必会是许博允最后的扛鼎之作,大家期待不已,更乐见「钢琴女王」阿格丽希来台首演,一圆残梦!

这回钢琴家叶绿娜与久违的前北市交团长黄维明,担任小提琴演奏,加上吴采璘与丝释民舞蹈配合,吴采璘是吴兴国女儿,颇有后浪推前浪架势,丝释民是原住民子弟,天生丽质,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在钢琴、小提琴二重奏中,爱与欲,柔与烈、心影有呢喃,更有撕裂。

许博允与朱宗庆是台湾表演艺术圈的大台柱,两人爱艺成痴,却殊途同归。号称最多博士打击乐手的「朱宗庆打击乐团」与亚太弦乐四重奏,共同撑起下半场的演出盛况,尤其让人眼睛为之着迷的西塔琴、呼麦(Khoomei)、马头琴,许维城扮演人声歌者,与长调、泛音咏唱,东与西、古与今,尽在共鸣协和之中,多元文化的传承,令人喝采叫好。

许博允在演出结束,登上舞台上逐一答谢演出者,也为台湾艺术家的优质表现,赞不绝口,他说是我们迎向国际的第一流队伍,非常值得期待。

3月3日与4日,艺术文化界,甚至政治企业界,许博允的旧雨新知都来了,大家和许博允一起回望他的音乐人生,漫漫一甲子的岁月痕迹,承载着满满的回忆,果真是另一种乡愁。

台北国家音乐厅两场演出之后,将移师到台中歌剧院及高雄衞武营,为许博允一甲子的创作生涯,继续敲锣打鼓,分享同好。

曲终人将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许博允的音乐作曲的梦与愿,魂与魄,为这个蕞薾岛国遍洒艺术种苗,也叩接国际,少有人出其右。

许博允浪漫热情,为信念跌宕起伏,潇洒挥霍,留下艺术文化推手的价值典范,而当年那个倾家荡产,坚持举办国际艺术节的不羁狂徒,一肩扛下了所有的讥笑谩骂和批评,一路走到今天。

站在许博允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大家心中都明白,若不是当年的他,就没有今天台湾的遍地开花与艺术辉煌。

作者为典藏杂志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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