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逃妻
三毛早在1960年代起独自行走异乡,前卫又率真的形象,永留书迷心中。(皇冠文化出版公司提供)
三毛与丈夫荷西旧照。(皇冠文化出版公司提供)
荷西的太太三毛,有一日在她丈去打鱼的时候,突然思念着久别了的家人,于是她自作主张的收拾了行李,想回家去拜见父母。同时,预备强迫给她的丈夫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假期。
等她开始大逃亡时,她的丈夫才如梦初醒似的开车追了出去。
那时三毛去意已坚,拎着小包袱,不肯回头。荷西泪洒机场,而三毛摸摸他的胡子,微微一笑,飘然上了大铁鸟,飞回千山万水外的故乡来。
对付这样的一个妻子,荷西当然羞于登报警告。以他的个性,亦不必再去追究。放她逃之夭夭,对做丈夫的来说亦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但是反过来一想,家中碗盘堆积如山,被单枕头无人洗换,平日三毛唠叨不胜其烦,今日人去楼空,灯火不兴,死寂一片,又觉怅然若失。
左思右想,三毛这个人物,有了固然麻烦甚多,缺了却好似老觉得自己少了一块肋骨,走路坐卧都不是滋味,说不出有多难过。
在三毛进入父母家中不到两日,荷西贴着花花绿绿邮票的信已经轻轻的埋伏在她家信箱里。
「咦,警告逃妻的信那么快就来了!」三毛在家刚拿到信就想撕开;再一看,信封上写的是妈妈名字,原来警告书还是发给监护人岳母的哪。
「孩儿写信来了,请大人过目。」双手奉上交给妈妈。
「他这信我如何看法?是横是直?」又问。
「是横,拿来给译。」三毛接过信来大声诵读。
「亲爱的岳母大人:
三毛逃回你们身边去了,我事先实在不知道她会有如此疯狂的举动。我十分舍不得她,追去机场时,她抱住机门不肯下来。我知道你们是爱她的,可是这个小女人无论到了哪里,别人都会被吵得不能安宁,我情愿自己守着她,也不肯岳父母因为她的返家而吃苦。请原谅我,三毛的逃亡,是我没有守好她。今日她在家中,想来正胡闹得一塌糊涂,请包容她一点,等下星期我再写信骗她回到我身边来,也好减轻你们的辛劳。
三毛走时,别的东西都没有带走,她划玻璃用的钻石丢在抽屉里,只带走了她每日服用的药片和几盒针药。妈妈想来知道,三毛这半年来闹得不像话,不但开车跟别人去撞,还一直喜欢住医院开刀;从那时候起,医生就请她天天吃药,三毛吃得麻烦透了,一直吵着要吃一点饭,我不给她吃,也是为了她的健康!
谢天谢地,她走了我细细一查,总算该吃的药都包走了。请母亲明白,她带了药,并不一定会吃,如果她吃了,又会不改她的坏习惯,一口气将三日份的药一次服下去,我真怕她这么乱来,请妈妈看牢她。
近年来三毛得了很重的健忘症,也请妈妈常常告诉她,我叫荷西,是妳的半子,是她的丈夫,请每天她洗完澡要睡时,就提醒她三次,这样我才好骗她回来。
谢谢妈妈,千言万句不能表达我对妳的抱歉,希望三毛不要给你们太多麻烦。我原以为我还可以忍受她几年,不想她自己逃亡了,请多包涵这个管不住的妻子,请接受我的感激。
你们的儿子 荷西上」
三毛一口气译完了信,静静的将信折起来,口里说着:「来骗!来骗!看你骗得回我。」
此时她的母亲却慈爱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不要发健忘症,他是荷西,是妳的丈夫,住一阵就回去呢!」
「那得看他如何骗回逃妻了。」抿嘴笑笑,顺手抓了一把药片到口里去嚼。
以后荷西警告逃妻的信源源不绝的流入三毛父亲家的信箱里,想将这只脱线的风筝收回非洲去。
「三毛:
对于妳此次的大逃亡,我难过极了。知道妳要飞三天才能抵达台北,我日日夜夜不能安睡,天天听着广播,怕有飞机失事的消息传来。妳以前曾经对我说,我每次单独去沙漠上班时,妳等我上了飞机,总要听一天的广播,没有坏消息才能去睡。当时我觉得妳莫名其妙,现在换了妳在飞机上,我才明白了这种疼痛和牵挂。
我很想叫妳回到我身边来,但是妳下决心回家一次也很久了,我不能太自私,请妳在台湾尽情的说妳自己的语言,尽量享受家庭的温暖。我们婚后所缺乏的东西,想来妳在台湾可以得到补偿,请小住一阵就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从今天起就等待妳。
荷西」
「三毛:
妳的信最快要九天才能寄到非洲(如果妳写了的话)。今天是妳走了的第二天,我想妳还在瑞士等飞机,我十分想念妳。妳走了以后我还没有吃过东西,邻居路德送来一块蛋糕,是昨天晚上,我到现在还没有吃,要等妳平安抵达的信来了才能下咽。
妳回去看到父母兄弟姐姐们,就可以回来了,不要逗留太久,快快回来啊!
荷西」
「三毛:
这是妳每天该服的药名和时间,我现在做了一张表,请按着表去服用。妳一向健忘,收到这信,请妳再麻烦妈妈,每日要她提醒妳看看这份备忘录。红色的符号是妳打针的日子,针药妳只带去一个月的,我希望妳第二个月已经回非洲来了。如果不回来,我马上去找医生开方再寄上给妳。
今天是妳走的第三日,想来已经到家了。我其实也很喜欢跟妳一起回去,只是妳不跟我商量,自己跑掉了,留下我在此吃苦。请问候父母亲大人,不要在家麻烦他们太久,快快回来啊!
荷西」
「三毛:
今天收到父亲由台北打来的电报,说妳平安抵达了,我非常欣慰。确定妳的确是在台北,我才放心了。
我一直怕妳中途在印度下机,自个儿转去喀什米尔放羊,谢谢妳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现在很饿,要去煮饭。谢谢妳的父母亲这样的明白我,给我发电报,请替我感谢他们。
荷西」
「三毛:
今天终于收到妳的来信了,我喜得在信箱里给邮差留下了二十五块钱的小帐。打开信来一看,妳写得潦草不堪,还夹了很多中文字,这令我十分苦恼,我不知找谁去译信。
今天卡尔从他花园里跨到我们家来,他用力拍着我的臂膀对我说:『恭喜你,你自由了,这太太终于解决掉了,女人是一种十分麻烦的动物。』
我听见卡尔这样讲,真恨不得打碎他的脸。这个人单身汉做惯了,哪里明白我的福气。我今天买了两打鸡蛋,学妳用白水煮煮,但是不及妳做出来的好吃。
我十分想念妳,没有妳的日子,安静极了,也寂寞不堪,快回来吧!
荷西」
「三毛:
妳实在是一个难弄的人,妳说我写的信都是骗妳回非洲的手段,这真是冤枉了我。我早知道对待妳这样的人甜言蜜语是没有用的,但是我写的只是我心里想说的话,没有不诚实的地方,也不是假话,请不要多心。我想请妳回来也是为了给父母好休息一阵,当然我也极想念妳,请度假满四十天就回来吧,不要这样拒绝我。
今天我又捉到一只金丝雀,我们现在一共有三只了。家里来了一只小老鼠,我天天喂牠乳酪吃。日子漫长得好似永远没有妳再回来的信息。我今天打扫了全家的房子,花园里的草也拔了。
现在每餐改吃荷包蛋了。
来信啊!
荷西」
「三毛:
今天邻居加里在海边死了,他跛着去海边是昨天中午的事情,今天我发现他死在岩石上。现在要去叫警察找瑞士领事馆的领事,马上把他的家封起来。
三毛,世界上的事情多么不能预料啊!妳上个月还在跟老加里跳舞,他现在却静静的死了。我今天十分的悲伤,整日呆呆的不知做什么才好,后日加里下葬我们都会去。
快回来吧!我希望把有生之年的时间都静静的跟妳分享。短短的人生,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啊!快快回来啊!我想念妳!
荷西」
「三毛:
妳说人老了是会死的,这是自然的现象,要我接受这个事实,不要悲哀。但是我还是请妳快快回来,因为在妳那方面,每日与父母兄弟在一起,日子当然过得飞快。在非洲只有我一个人,每日想念着妳;拿个比方来说,在妳现在的情形,时光于妳是『天上一日』,于我却是──『世上千年』啊,我马上要老了。
妳问我说妳回非洲来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实在说不上来,但是我诚意的请妳回来。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对妳的感情,相信妳是明白我的,决定了回来的日期吗?
荷西」
「三毛:
许久没有妳的来信了,我天天在苦等着。可能妳正在横贯公路上旅行,但是旅行的地方也应该可以寄张明信片来啊!
没有妳的消息真令人坐立不安。
我整夜无法入睡。
荷西」
「三毛:
妳八成是玩疯了,还是又发了健忘症,不然是哪里邮局在罢工,为什么那么久没有妳的消息?妳要叫我急死吗?我想念妳!
荷西」
「三毛:
昨天打电话给妳是打直接叫人的长途电话,结果妳不在家,我算算时差,已经是台湾时间十一点半了,妳仍不在,我只有挂掉了。三毛,许多日子没有妳丝毫音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昨天彻夜不能睡。
快来信啊!
荷西」
「三毛:
『台湾很好』是什么意思?
妳想再住下去吗?
妳忘了这里有妳的丈夫吗?
妳要我怎么求妳?妳以前种的花都开了,又都谢了,妳还没有回来的消息。
荷西」
荷西来了数十封警告逃妻快回家的信。三毛置之不理。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将非洲放在心里,却不怎么去理会那块地方,当然更不想很快回去。荷西是百分之百的好丈夫,不会演出叛舰喋血的事件,这一点三毛十分的放心,因此也不去注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