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弥撒 3
他们做很多很多很多无用的事情,因为无用而更可贵,这和白天的价值观如此背离。比如在东村的日本街玩倒退着跑谁更快的游戏,两人一人一台相机,捕捉入夜的怪人,积分算榜,他们把积分榜用烟灰写在地上。遇到的人越怪的分值越高。有次蔡朗捉到插着橘色大羽毛的人妖皇后,法法遇到在时代广场变兔子的香港魔术师,难分胜负。还有次,他们拿着傻瓜机互相一闪闪光灯拍对方,快乐大笑:「妳才是我遇到的最奇怪的人。」。
法法讲很多种语言,买Tacos时西语流利,摸到礼帽里软软兔子时又大喊「吓亲我」,她抽烟时喜欢加上彩色的泡泡糖,这样吐出来的烟就是彩色的。隔着粉色或是蓝色的烟雾,他端详这个小人,荧荧白的,她也是尊小菩萨,眉宇宝石般沉甸甸地庄重,如果美丽是一种宗教,他已经着迷。
法法喜欢带来不同颜色的墨镜,戴上绿色,城市是忧郁,戴上红色,什么都快乐。她有时戴着墨镜和蔡朗逃进AMC看电影,「这样我就调节了世界的亮度。」
烟雾无用又斑斓。蔡朗前所未有地舒畅。他拿胶片摄像机拍法法,近的纤长的睫毛,远的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他拿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很大的,涂抹满整面墙的影子做纽约的皮影戏。他从未真实地亲吻过她,只有在影子贴近时可以。
他把与她的肌肤相亲当成一种弥撒仪式,一定要在拍出什么完美的东西的时候才可以。
夜晚是被弃置的时间,麻木的人在这里更麻木,沉溺的人出不去,蔡朗倒甘愿出不去,他前所未有地拥有无数火花和灵感。法法和葛芝一样,也有着女人小小的愿望。有次她驻足在34街一家小小的犹太铺头前,望住对蓝宝石耳环,莫桑石,不值钱的玩意。
「真像是眼泪一样。」她表情痴痴,「原来眼泪是可以被凝固下来的形态。」
「我买给妳。」
「可是我们没有钱。」
「谁说没有钱就不行?」这句话这次换他说。后来一晚,他带来台二手的打字机,交给法法。他拿着画笔,他很擅长速写的…他画画,她写诗,给这个宇宙中心的游客们留下片刻的魂器,时代广场到底是纽约从不熄灭的地方。五刀壹张,两人布了小小的摊,那是他和法法第一次沐浴在白昼,哪怕那只是高亮的白织灯。
他开始想,他能把法法带到白天吗?一起生活?葛芝呢?
攒了再半个月,攒够了那对蓝宝石小耳环的钱,他买来,交给法法。
她戴上,两只坠子晃荡,飞来荡去两滴汪汪的泪。她的雀跃是真的,几乎要飞进他怀里,按捺了一下,她说:「我带妳去个地方。」
坐夜间巴士,她带他到布鲁克林,半夜通宵营业的咖啡店。Cafe Reggio。纽约唯一半夜都还在喝咖啡的地方——谁会在深夜需要咖啡?那些耽溺在夜里的人们啊。这家开了百年的咖啡店,果绿色墙壁上挂着埃及艳后的头,隔壁NYU法学院的学生来这里温书,日复一日啃同一本大部头,落地窗前,或者有眼歪口斜穿法兰绒紫色睡衣和睡帽的老太来这里织毛衣,也有拿羽毛笔写小说的作家,满手墨水。满座是法法的熟人,大家看她牵着蔡朗的手走进来,一片口哨和调笑。
「My husband」,法法说。
甜蜜的谎。这里的人争相说谎。
所有的人举起手来的咖啡杯,像是欢庆的酒,蔡朗想:「是时候了。」
她的味道。(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