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

曾经听闻一位相当热爱吸食毒品的朋友提及,近期有个从遥远国度传来,炙手可热的毒品,隐密流进毒虫们的世界中;瞬间以全然压倒性姿态,取代所有人原本的喜好。

于是大家纷纷张开双臂投靠,犹如热烈欢迎久违的救世主降临。

拜托,真有这么神奇?我惊呼,好奇地询问下去。

传说这顶级的毒品,是从极稀有的花粉中萃取而成,过程繁琐复杂,并且耗时。她告诉我,把那如透明冰晶的凝结雪片放在掌心中,让干燥的手掌舖平,接着贴近脸孔,从大张的鼻孔吸入……这时候……

她就在我面前轻轻闭上眼,恍若做着美梦嘴角上扬。

老实说,我从未如此近距离贴近这样美好的微笑;如此细致的弧度轮廓,有力地把抽象的幸福感,给简单扼要地凝结浓缩,并突显得淋漓尽致。

到底是怎样?我大声尖叫。

「此时,麻痹的全身与绽放的毛孔,灼烫地奔腾至脑的顶点,再从那向血液流淌出混乱与颠覆的痛快频率……你会看见繁花盛开,犹如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梦幻天堂。」

这毒品有个可爱的名字:妙妙

稀世珍品的妙妙不只能看到天堂;它繁复如钻石切面的吸引力,除了能让吸食者见到天堂,还拥有强大逼近毁灭的后座力──让人无法从极乐天堂里清醒。

她说,只要碰过妙妙,每人的下场不一,端看耽溺魔幻天堂的程度:

有人终于在三天后醒来,脸上充满自己狠力甩打巴掌掌纹手腕布满一条条血迹斑斑的刀痕腹部插进两、三支水果刀、头顶已往硬物冲撞血流不止、全身残留下已不复记忆的各式伤痕……尽管置身极乐,心底仍感深切恐惧,恐惧自己从此搁浅结界,永不存在。

然而,这就是妙妙之所以为妙妙──痛并快乐着。在极度华美中搀杂灭绝暴力

我从未吸过,也不愿碰毒,但若要比拟小说创作之于我,亦是犹如极为异常两端之顶巅,颠覆的对比性,这感觉就像友人形容吸食极致毒品的妙妙般──往生命更深邃与毫无尽头的地方坠落。

23岁写出人生首篇短篇小说,从此,没有停止书写;直到现在过了十年,我拥有八本长篇小说,这过程是这样的:

早晨八点起床,端坐于书房开始创作,直到下午两至三点停笔,大量阅读;之后坐捷运淡水永和美术,夜晚回到淡水后看电影(多挑选能发人省思艺术片)。

寒暑假于我不是假期,在日记上是可画上红点记号的日子:两个月必须完成一本小说:没人逼我,这是我对自己的挑战;更多时候,同侪之间的邀约,在身旁彷若灿目旋转的跃动星点,目不暇给;此时,内在必须咬紧两侧牙根,默背出老掉牙的「天将大任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苦……」

夜晚熟睡,满天飞花的图像文字想像大片降临覆盖,甜蜜磨损与耗尽我一日中仅存的空茫,以致三年多前,两边的咬合韧带已残破不堪,必须开刀重建:医生说那是莫大压力致使。

写小说让我明白,隐匿于生命记忆中的绝世毒品,包含了痛楚与极致愉悦的粹炼结晶,抽象的结界;天堂缓慢流进意欲坏毁的异境,难以解答揣想的人生困惑……它们搁浅在所有意义与价值之上,磨损加压并把我包覆进去;那或许是坚硬的灰褐色渴望、被咬住的鞭笞、某句散落于毛细孔中的只字片语、从未尝试开口的破碎企盼、永远无法再眺望的海岸线

小说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兴趣,而是命──宛若吸食大量的妙妙,痛并快乐着,才能到达的绝美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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