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与脱轨──关于摄影的非梦不真实

博仁,《再见,狐狸》系列,30x20 cm,2017

邱国峻,幻境神游之年年有鱼,摄影影像绢布刺绣,75x115cm,2015

立群山水形系列,摄影、80x80 CM,2015

摄影从来不是真实本身,一如绘画与雕塑,只架构出通往想像真实的桥梁。虽然摄影时常铺陈着逼实的景象,它的「似真」的确也点出视觉连接现实方便性,但它能保证给予观者珍贵的真实经验吗?自古以来艺术触动人心的元素不在与眼睛所见相同,而是与心接近。马立群、邓博仁、邱国峻三位当代摄影家展现艺术家的揽心之术的多样性,扣问着我们:如梦般的摄影能沐浴真实?

风景与人像是发明摄影以来两大不变的主题,因为人离不开人,所以人摄人;但人亦不时地返回自然,或遐想自然,因为现实多折磨难,拍摄自然变成摄影家远遁人群、自我安抚的一出长戏。而细观潮间带褪去后波浪所形塑的多纹沙迹,来观想大自然山林巨景,反射出马立群孤赏方寸时内心横亘的视野,他的《山水形》作品让脚前沙滩上的沙痕与蟹丸成为古画回返的错觉,正是如此的写照。

他的另一个系列《Landscape》是从极高的天空往下拍摄人类居住的精致,不管是外滩的风电机群,还是山坡地的水田,又让人不时地惊觉竟与《山水形》的精致万端神似,一种令马立群身感悠悠翱翔的视觉景象,无论是海水界面抑或高空,都被他视为恒常的大观,其哲学:无我、无人、美哉大地。他的《Transit》来到人间,宽广的公路转弯、十字路口、夜景等,均呈现无比的宁静景象,即便有双人在此,比例亦显得无比渺小,洋溢着文人的风景情境

上述的艺术表现指向马立群内心遗世独立吗?事实上他是一位无比入世的艺术家,除了创作、教书外,他自创了「一影像」,在短短的几年内完成了拍摄超过一百位平面摄影师与独立导演的短片,在网路上引动对于台湾许多摄影艺术家生涯、技术与艺术态度的探讨,绝无仅有;几乎所有仍在线上工作的平面摄影家,都被他吸纳入镜。本质上他关照细微,又极力建构自己专业体系。

以巴黎、纽约为首的时尚摄影基本上是商业导向的摄影领域,离不开美女、帅哥美丽衣着与新款配件,还有不用说的是模特儿的身体。在一切都是天使般的纯粹与完美,甚至订出奢华的准则下,时尚摄影一直对准着不真实的理想情境。邓博仁也喜爱时尚摄影,他的《再见,狐狸》有着时尚摄影种种梦幻元素,收录了近年来的创作,包含《2020》、《逆旅》及《山行记》各主题,是以白色动物头罩,配予多样道具如气球、泡沫、透明塑胶袋、纱巾、时钟、水果,以及烟雾,扭转摄影的正常式样:他下意识引领观众进入舞台般的剧场,欣赏一段段美丽小高潮。

时尚摄影是一种专业,专门应付时尚杂志,往下炼接的是服饰、皮鞋、珠宝与化妆品一串的厂家与广告商,倘若时尚摄影家骨子里还活有艺术生命,会否定「美的人型」、叛变价值、搞逆向拍摄,扑向破败与瓦解。我们发觉邓博仁安排「去正常化」的演员于素色摄影棚壁前、户外的硫磺谷、大海、蓝天、学校建筑为背景,内外桥段虽有气氛上的差异,其深度意义均为一致:主角的戏码最是要得,演出必须有爆开的视觉,重点是瓦解正常观点下的平凡人物、标准化时尚与重复的报导影像。

邓博仁在新闻报导、新闻摄影、人物摄影、教学、编辑、写作、绘画与书籍出版的多线平行工作中成长,有着超凡的才艺,他甚至将喜爱的植栽静物等放置于展场,让物件无法例外于其生命中,是一位高度重视实体空间与任何角落的艺术家。博仁同时也拥有热情的个性,横竖必对周遭的事务与氛围逼吸对应,于是单单摄影不是他的全部,这样的心灵反应出:搭配文字,或图画,或静物等等,方得以分享其完整的艺术心思。

钢针刺穿相纸/绢布,织出图案,一如刺青针嘴砸破皮肤,将颜色灌入表层,均使平淡的表面幻化出戏剧生动的面目。刺青血封会痛,否定皮肤原色,而绣针刺穿绢布伤了摄影,也否定影像。邱国峻以缎绣图腾掩盖物像,那些被淹没的车辆、人脸与屋宇,或小朋友的小鸡鸡,成为传统样式化的龙凤巨兽、金边滚云、八家将谱与华丽飞檐、红花绿叶、麦当叔叔,甚至小鸭鸭。摄影表层的银盐或彩色喷墨比皮肤还薄,当八仙彩、神明衣、道士服、门楣彩、宫灯与庙堂桌帏上的金银绣线被刺入摄影作品里,包裹着棉花而鼓起,产生鲜艳夺目的立体形象时,摄影从此不再是摄影,它已然飞到十八万里外的想像世界了。

那是替代的意思,邱国峻取经清末以降的台湾织绣来代替平板的摄影图像,传统民间崇神的繁复式样不再存在,代之以绣线、配色、个别的符码被保留;而摄影当中也挑出脸庞等局部来掩盖。亦即:邱国峻选择性的传统搭配当代,织绣与摄影双双被有机引用,配对成为一对罕见的蜜月佳偶。当然此后佳偶的内涵并非不再无奇,邱国峻处处有所指涉,伺候着宗教印记,或增添异想,或给予开怀的幽默,不然即是讽刺。《众生联盟》、《空壳+机动部队》系列指出不只正像可以织绣,代表负片黑片依然能玩此游戏,一比一的正像与背面的黑片都刺着相同的织绣,一方面呈现传统织绣绝有的两面绣特色,他也将之转移到摄影的正负像中;《家将》系列加入动物于家将的背后,其黑底银缕勾勒的亦是负片意涵的刺绣影像,延展着摄影与织绣连环相扣的新领域。

邱国峻的作品一直操作着「刺破」的行为,这下意识翻转传统摄影影像的独立性,也质问摄影与真实的必然对应。其《众生联盟》环形的装置加上观者的太师椅,强烈叙说摄影接上民俗地气,眼前环状类如跑马灯的刺绣摄影吐纳儿时记忆,不就是小时候稚气未泯时的动态英雄吗?2020的台湾是一个极度分众的社会,但邱国峻所居所见的台南市区依旧是林立着庙宇与旧屋的古都,他从古早文化氛围中酝酿出不可取代、无法模仿的俏皮风格,细腻地呈现当代台湾民间生活的精神想像。

从马立群、邓博仁到邱国峻,三位摄影家的「叛逆」与「脱轨」开展着摄影的当代多元,也显示超越皮层表象的新式摄影不曾休止,追求如梦般内心精神境界的摄影动能已经一波波勃发中,终究谁能说摄影是真实本身?

(《非梦不真实》摄影展即日起至2/21止于台中市北区博馆路15号大象艺术空间馆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