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精选》持续实验与奋斗的伊朗政府及其异议分子

本书《伊朗的灵魂》(Children of Paradise)呈现了伊朗这四十年来国内政治的情况,特别是异议分子在伊朗遭到政府打压的故事。(示意图/shutterstock)

一九七九年二月,伊朗的巴勒维(Pahlavi)政府遭革命势力推翻,没多久后伊斯兰共和国(Islamic Republic)成立。迄今这四十多年来,伊朗在国际舆论之间多是负面的形象,例如保守封闭、宗教狂热、恐怖主义的温床、违反核子协议规范等等。然而,一国改朝换代在历史中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而新政权建立后所呈现的肃杀气氛也不是伊朗独有,但何以伊朗在革命后的情况特别受到国际间的关注?原因在于伊朗革命之后这四十多年来,都是持反对美国的立场,所以成为以美国为主的国际社会批判与谴责的对象。不过,我们不应只从美国掌握的主流价值观来看待伊朗。

本书《伊朗的灵魂》(Children of Paradise)呈现了伊朗这四十年来国内政治的情况,特别是异议分子在伊朗遭到政府打压的故事。本书作者席科尔在序言提到的一段,笔者看了相当有感触。她说:

伊朗不是个快乐的地方,却值得我们致上最高的尊重― 这个国家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与列强争斗,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政府形式实验,而且为了让这场实验持续下去而不断提出质疑,最后对异议分子的生活构成了威胁。

确实这国家经历过很长一段不快乐的阶段,即使现在也不算快乐,长久以来与外国强权对抗之下,也影响国内的政治氛围,在众人对于时局有不同立场的讨论中,免不了有些人就成了所谓异议分子,在对抗政府的过程中牺牲了。

回溯伊朗近代历史,自十九世纪以来,欧洲帝国主义国家在西亚地区的势力竞争,对当时伊朗的卡加王朝(Qajar Dynasty)造成相当大的影响。若对近代中国外交史有所了解的话,应也能够理解伊朗所面临的命运,要致力周旋在列强之间,寻求让彼此利益平衡的解决方案。

进入二十世纪,欧美强权在石油利益、冷战(Cold War)优势之争夺,仍然没有减少对伊朗的压力。一九五○年代初期伊朗试图取得石油利益主导权,首相穆沙迪克(Mohammad Mosaddeq)推动石油国有化政策时,遭到想要控制伊朗石油的英国与美国推翻,随后美国在伊朗握有最多的政治与石油利益。在这么长时段的过程之中,有些伊朗人选择与强权为伍,以便获取政治、经济、外交等各方面的利益,也有人走上誓死与强权对抗之路,当然也有人如墙头草,也有人觉得无所谓。

一九七七年底之后,伊朗的反政府势力兴起,到了一九七九年一月巴勒维国王突然离开伊朗。宗教人士何梅尼(Ayatollah Khomeini)虽不是革命领袖,而且他因一九六○年代曾反抗过巴勒维的政策而遭到驱逐出境,但已透过在国际媒体发言而成为反政府的指标人物。二月临时政府成立,革命人士巴札尔甘(Mehdi Bazargan)担任首相,可是似乎何梅尼已经运用了自己的号召力,形成了「平行政府」(Parallel government),不断自行发起行动打击任何与巴勒维政府有关系的人物与团体。

何梅尼正好是那类想要誓死与强权对抗的人,他并非排斥外来思想与文化,而是着重在反对外来的压迫。在他与巴勒维对抗的年代,正是美国在经济与军事方面对伊朗最有影响力的时刻,反巴勒维也就与反美划上等号。何梅尼个人的反美情绪,在一九七九年之后煽动了部分伊朗人的反美行动。革命本身与反美并无直接关系,但革命之后却因为何梅尼的领导,而让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走上反美之路,也酿出了美国大使馆被包围、突破,外籍外交人员遭到挟持的事件。巴札尔甘的临时政府当下解散,代表已无法控制何梅尼所造成的局势了。

何梅尼及其支持阵营往后便把持着「反美」的话语权,只要任何人有可能对外接触,就会受到政府的「关爱」。虽然在这时代有很多伊朗人觉得,伊朗的气氛已经比较没有三十年前那么肃杀了,但仍然会有些人如本书中提到的,被政府监视、盘查、拷问,甚至罗织通敌罪名,有人宁死不屈,有人想办法逃离,也有人不得不认罪,也有很多人「被消失」。

当然上述伊朗人的不堪遭遇,都是相当痛苦的,也都该获得同情。但笔者的想法是,这不尽然是一九七九年革命以来伊朗政府的问题,而是伊朗政府仍在与强权对抗的产物。控制国家舆论一事,本来就是每个政府都会做的事情,无论是所谓专制或者民主国家,政府总是扮演着「老大哥」(Big Brother)监控着一切。多数人可能认为美国是最注重舆论自由的国家,但一九五○年代在封锁苏俄的时候,国内的「麦卡锡主义」(McCarthyism)也是监控着是否有人与共产势力来往。到了我们这时代,情况并没有太大差异,要不然就不会有史诺登(Edward Snowden)揭露美国政府监视工程的事件了。在美国,肯定也有不少人被政府监视、盘查、拷问,甚至罗织通敌罪名。

一九七九年以来的伊朗政府,因反美立场而遭到美国的封锁、制裁、谴责,伊朗政府对此肯定需要有所回应,也有必要防范美国及其阵营可能的渗透,以期能够稳定自己。每个国家总是会有所谓异议分子,不认为要跟政府持一样的立场,这样其实没有错。只是当伊朗政府仍在思索如何稳定自己的时候,自然有需要压制不同的声音,进一步视他们为企图结合外来邪恶强权的鼠辈。于是,一九八九年何梅尼去世,但伊朗对抗外来压迫的奋斗尚未结束,接任领导人位置的哈梅内意(Ali Khamene’i)仍维持既定的路线,即使经历过拉夫桑贾尼(Ali Akbar Hashemi Rafsanjani)、哈塔米(Mohammad Khatami)、艾哈迈迪内贾德(Mahmoud Ahmadinejad)三任总统,有些舆论在伊朗仍是很敏感的。

以美国为主的国际社会,最支持伊朗的异议分子,因为可借由宣传他们的意见、声援他们的行动,来打击伊朗政府的形象。像是伊朗导演帕纳希(Jafar Panahi),他拍的电影遭到伊朗政府禁播,可能就是他影射国家的问题,获得了政府的「关爱」。但在欧洲获奖也不代表帕纳希拍得多好,而是颁奖单位可借此让国际知道伊朗是如何邪恶。如本书提到的,「当前的不安乃是西方阴谋长期计划下的结果」,这可能都是部分伊朗人的心声。换位思考,若我们是政府领导人,在一切情势都不稳定的情况下,台下有一票人对施政提出不同的看法就算了,他们竟到外面告洋状,尽管我们知道这只是意见表达而已,但真能高尚地容忍他们的声音存在?

其实大家都是为了让国家更好,在既有的基础上共同努力。如本书〈后记〉所说,这些异议分子「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推翻伊斯兰共和国」。但问题在于,伊朗至今还受到外来势力的影响,主要来自于美国,无论是长久以来的制裁或是今日的核子协议(Iran Deal),都可看到伊朗政府还有很多事情要努力。伊朗政府确实有很多「实验」尚未有结果,当然很难「快乐」。

过去台湾曾出版过《在德黑兰读罗莉塔》、《德黑兰的囚徒》这类有关一九七九年伊朗革命之后的小说,但比较偏向于女性议题,也属于自传类型的作品。而本书作者为记者,故事内容非个人经验,主要取材于一九七九年迄今四十年来众多所谓的伊朗异议分子,尽管笔者认为不能单纯靠这些所谓异议分子的遭遇来说明一切,但本书格局更大,也可「更新」台湾读者对于伊朗既有的讯息,感谢猫头鹰出版社的引介。当然除了本书所说的故事之外,伊朗还有更多的面向值得读者去探索。

(本文摘自《伊朗的灵魂》/猫头鹰出版社)

【内容简介】伊朗曾是中东最西化、亲美的国家,但在开放自由的表象背后,却是英美的政治干预与经济剥削,当伊朗人过着贫苦的生活。为了赶走外来势力、改变国家,1979年爆发了伊斯兰革命,推翻亲美的巴勒维王朝,极度反美的领导人何梅尼上台。不久,发生了美国大使馆人质事件使美国与伊朗正式决裂,伊朗就此走向国际孤立,经济封锁之路。

1979年伊朗革命后,建立起现代世界罕见的神权国家。以伊斯兰教士为主的「法基赫」成为世俗政府背后的决策力量。在他们的主导下,一度男性必须蓄胡来证明自己的信仰,女性则都得戴上头巾,革命前的比基尼海滩已成遥远的过去。社会杜绝来自西方娱乐,年轻男女并肩而行就可能遭遇盘问。此外,1980年代起伊朗更多次投入战局,长达八年的两伊战争,让伊朗青年在伊拉克前线流干了鲜血,经济也走向混乱局面。

面对国际的孤立、经济的困境,有人认为伊朗若要晋身为已开发国家必须采纳西方价值,但西方文化中的自由,与伊斯兰传统要求信众的克制,似乎又背道而驰。对政府的不满、该选择哪条路线前进,都是伊朗知识分子不断苦思的问题。虽然,他们自认「没有任何人试图推翻伊斯兰共和国」,但伊朗政府却以反美为武器对这些「异议分子」监视、盘查、拷问,或以通敌罪名入狱。而这些异议分子确实也受到以美国为主的国际社会支持,外界以声援他们来打击伊朗政府。可以说,不论革命前或革命后,伊朗仍无法摆脱美国的影响。

本书将以这些「异议分子」为主角,重看伊朗近40年的历史,深入了解伊朗人所追求的未来究竟是什么。这不只是他们的个人故事,更是一个国家及其人民努力寻求改变的过程。今日的伊朗也许不是个快乐的天堂,但那些为了国家努力的个人,却值得我们致以敬意

【作者简介】劳拉.席科尔 Laura Secor

毕业于布朗大学哲学系。现为美国记者,并在纽约大学与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新闻学。2004年到伊朗旅行,因见证伊朗人对政府的不满,开始书写伊朗革命与人民寻求改变的努力过程。为《纽约客》(The New Yorker)、《纽约时报杂志》(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外交》(Foreign Affairs)、《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与其他出版品撰写关于伊朗和美伊关系的报导。现居布鲁克林。

《伊朗的灵魂》/猫头鹰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