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精选》诚实者的地狱 躁症
躁郁症患者每天都在与自己的病魔缠斗,在最终的曲线上画下正负标记,他们被遗留在名为躁郁症的大海中,永远也无法计算出他们的人生里会出现多少次高潮起伏的S曲线。(示意图/shutterstock)
躁症初次发作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他会感觉自己似乎什么都做得到,每件事都得心应手,他的人生仿佛踩着躁症扶摇直上。但历经几次复发,患者也会开始对此感到忧心忡忡。在被躁症破坏的未来尚未鲜明表露的这个阶段,他们会对外隐瞒病情,直到东窗事发,才会想到该好好面对它。只是最后,所有的躁症都会以某种方式把自己逼上绝境,认清这点之后,患者反而会变得坦诚。在症状尚未出现之前,只要稍有不对劲就会立刻前往医院,将之前服用的药物全部换成抗躁症药物,包括外型硕大的帝拔癫(Depakote)、接连不断的锂盐和乐命达(Lamictal)以及数不清的阿普唑仑(Alprazolam),如此,他们就已形同搭上前往地狱的列车。躁症就是诚实的人们去往的地狱,在本章节里,将会为大家介绍这座地狱的面貌。
近来我已经连续三个月去往了诚实者的地狱,也就是去医院接受躁症的诊断,拿了一堆抗躁症的药物回来。「我对躁症很诚实」,会说这句话的人通常都是拥有经验与病识感的第一型躁郁症患者,这是我们之间经常使用的语言。
几年前在同志文化节上,一位主持人曾说道:「我今天的心情就像躁郁症患者一样时好时坏。」他的意思,应该是指在心情上呈现了陡然升降的曲线,也可能他本身就是躁郁症患者。但我记得关于这段话,网路上出现了几则批判性的留言,其中让我印象最深的是「理端也在旁边摆了摊位」,我当时的确在旁边的摊子上贩售漫画。我画的《调色机》里有关于躁症的章节,《不鼓励自残的漫画》也在我的摊位上贩售着。我还记得从麦克风和扩音器里传来「躁郁症~」的声音,还有人们哄堂大笑的情景。他们之所以能笑得出来,是因为「躁郁症」一词带给人最直接的感受,正是那种心情起伏不定的样子。
「好像快要躁症发作了」、「我今天好像处于躁症状态」、「像躁郁症一样如何如何」等,就像这些描述一样,人们对躁郁症充满了各种模糊的幻想,然而这些认知大部分都是不正确的。当一个不是精神病患的人看到「躁郁症」一词时,总会以为这个病名就是疾病的全部,而没有去深究那是否是正确的理解,还是暂时性的解读。但是,光凭「躁」和「郁」呈现的升降曲线图表,绝对无法正确地理解躁郁症。
躁郁症患者每天都在与自己的病魔缠斗,在最终的曲线上画下正负标记,他们被遗留在名为躁郁症的大海中,永远也无法计算出他们的人生里会出现多少次高潮起伏的S曲线。长期处于躁郁症中的患者,脚下所踩的是如同茫茫大海般的精神病世界,这里的波涛、冲击以及影响,绝不仅仅是用「我今天的心情从数值上来看是这样的」一句话所能解释。我们会陷入妄想、偏执以及思考障碍中,对人、动物、神、知识或感情等带着执着的信念,一方面感觉自己好像会犯下罪行,另一方面又觉得犯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没人愿意信任我,所以我必须跟自身的疾病携手合作,共同度过这个难关。就像寓言故事里说的那样,没有手的人揹着没有腿的人,互相扶持往前迈进,我们也是这样,带着不健全的精神状态勇往直前。
社会上对躁郁症的普遍认知如下:
躁郁症是一种心情起伏不定的疾病。
躁郁症会让你的心情时好时坏。
躁症是一种天才病。
处于躁症状态时会感到幸福、有目标,没道理会去自杀。
躁症患者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首先我们必须先了解,在解释躁郁症和躁症的时候,若说它是与「心情」相关的障碍,那么只能说明这个疾病的一小部分而已。
躁郁症患者能更有生产力,做更多的事吗?这是有可能的,但在他们这么做的同时,无法保证不会对自己或他人造成伤害。躁郁症患者在历经郁期时,比忧郁症患者有着更大的落差。从这点来看,可说是掉到了曲线图的最底部,不过,在与疾病缠斗时,最困难的地方其实并不在此。因为在病症袭击自己时,身体自己会启动足以维持现有生活的管理系统。以这角度来看,郁期反而比躁期更加有利。躁症患者基本上对维持相同模式并不是很注重,他喜欢随着冲动和新鲜感起舞,比起回顾过往和分析事态,更容易投入寻找灵感和亲身实验之中。因此,他不仅对「维护」和「保持」生活习惯的概念不感兴趣,更无法理解为何还要对自身加以「管理」。
患有躁症的人对于与自己有关的事会非常投入,但对其他事情,例如衣食住行或睡眠等则不怎么感兴趣,因此随着时间流逝,自身也会逐渐变得筋疲力尽。躁症患者虽然也会向外界发送求救讯号,但通常不是讯号很微弱,就是采用非语言的表达方式。他们总是过于在意他人想法(在脑海中产生太多对话与攻防战),担心占用别人的时间,或让他人觉得不自在,所以故意采取回避姿态,选择孤立自己或直接离去。躁症患者主要沉迷于生产、成就、目标、实现、文化和自我。关于唤醒自我、带有使命感的哲学、宗教及心理学等,是躁症患者最感兴趣的领域。我们会试图借助学术的语言来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在病情加深之前,患者们大致上会经历过类似的历程。十几岁时会出现自杀倾向的躁症病征,但往往被当作是脱轨行径或艺术行为,周边的人要不是毫无反应,不然就是给予支持。接着在二十来岁初期,一般都会经历一次严重的躁症发作,但当时犯下的错,也被他人视为醉酒状态或突发性行为,没有被当成疾病来处理。可是,像这样「被视为突发性事件的脱轨行为」,会一辈子跟随着躁郁症患者,甚至没人会认为你所犯下的过失是由于疾病所造成,可能连你自己都这么认为。大家都以为可能是因为过劳、压力太大、生活不顺、穷困潦倒、喝醉或发生了什么刺激你的事,所以才出现那些行为。但是大家都错了,如果出现一次躁症,那就代表你已经搭上了这班列车,而此后这台列车并不会靠站让乘客下车,只会加速前行,愈开愈快。
总的来说,人们对躁郁症的刻板观念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像上述例子一样,认为躁郁症单纯只是「心情阴晴不定」;另一种则认为躁郁症是种「艺术家的病」,会让人变得富「创造性」。所以许多历史人物被冠以「躁郁症」之名,在现代医学中留下辉煌的一页。在电影《逆伦王朝》 热烈上映时,我看过很多则分析思悼世子可能患有躁郁症的报导。虽然我知道用现代医学来解读过去的艺术家们可能并不是那么合适,但对这种尝试最为热情的人,正是治疗躁郁症患者的医师们,这是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获得的成果。与躁郁症有关的人们,试图从这疾病中去找出积极的可能性,或许这种尝试,就像性少数族群在推展同志骄傲运动时,也会从过去的人物身上挖掘出「同性恋」倾向的模式一样。
(本文摘自《来自精神病的国度》/方舟文化)
【内容简介】
当思想与感官遭无形之物扭曲,如何逃脱贫穷与失序的命运?
上学、上班、吃饭甚至睡觉,这些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他们而言却都伴随着恐慌、忧郁和狂躁。想跟恋人与爱猫好好过日子,再日常不过的愿望,却如此遥不可及。为维持「正常」生活,她每日得服用20颗药,付出数倍于常人的精神气力,从家里到户外每项行动都要先仔细规划,步步为营,只为了不让病情在不自觉中恶化,或在一瞬间爆发。
身为第一型躁郁症患者暨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以创作为业的理端,在获得妥善诊断与治疗前也曾有过荒唐岁月。她最终明白「心病」的关键不仅是心,更多时候是「病」,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病识感,周遭没有能接住他们的安全网,那被疾病扭曲的思想与感官,只会把患者带往贫穷与失序的深渊。
▎走过10年躁郁岁月,献给与病同行者的生存指南
本书并不提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不负责任的安慰,也没有「为什么坏事只发生在我身上」的自怜,有的只是理端对疾病最平实的认知,最具体的生活实践。
全书从个人经验出发,旁及病友访问故事,并经专业精神科医师审订,提供了医病沟通、用药与日常规划等可行建议。对病人康复来说最重要的,是不放弃努力生活的心态,并和社会保持连结。而为此,我们需要一个对精神疾病更加了解、且不带歧视与偏见的社会,唯有我们不再忌讳谈论,唯有我们敢于大方承认,污名化的标签才得以去除,失速坠落的心才得以被接住。
▍写给病中的你:请别轻言放弃,你的努力总有人记在心里
从某个时刻开始,我们意识到自己正与疾病共享这具肉身,意识到自己可能带来的伤害,意识到自己不如预期的未来。尽管前路漫漫,但我们并不孤单,亲友、社群、医师、药物,甚至疾病本身,在这条路上,我们依旧有许多伙伴,依旧能活出不一样的光彩。
▍写给关心社会的你: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谁没有行差踏错或遭遇失败的时候?但我们始终是社会的一分子,各自用着他人难以想像的努力,顶着头上的滂沱冒雨前行。如果你愿意摘掉有色眼镜,正视疾病问题,倾听他们的故事并适时给予反应,你会发现,原来我们并无不同,我们都有着一颗渴望被认同、被理解的心。
【作者简介】
理端(리단)
笔名得名自治疗躁郁症药物锂盐的韩文音译。二○○九年为经济学家禹皙熏的作品《革命如此安静》绘制插画出道,其后基于对精神疾病的考察与自身罹病的经验,十多年来一直透过漫画描绘疾病与自身的关系,作品包括《秋刀鱼的衣柜里光裙子就有一百条》、《调色机》、《不鼓励自残的漫画》等。二○一五年冬开始,在推特上与约两千名粉丝分享了有关忧郁症等精神疾病的资讯和经验。 二○一六年五月,主办「女性精病er自助聚会」(「精病er」为精神疾病患者的自嘲性隐语)。二○一九年一月至六月,发行了描写精神疾病和各种文化的线上周刊《周刊理端》。
审订 河周元(하주원)
毕业于延世大学医学院,在成均馆大学医学院完成博士学位,其后成为江北三星医院精神医学专科医师。在西南医大明知医院担任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老人、成瘾以及不安症状。
目前在位于首尔恩平区的延世森林精神健康医学科医院担任院长一职。代表作品有《平息不安的心情的方法》、《因为是第一次长大成人,所以才这样》、《偶然的赌博》(合著)。
《来自精神病的国度》/方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