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行到青春岭──陈秀喜(6)

散文

我用写诗、读书、写信、结交文友来排遣寂寞。写诗是为了收藏我们之间的对话,写给朋友信则多是分享山居生活的平凡岁月,像是1982年4月29日写给张良泽信里,就分享这么一件令我雀跃不已的事:「今春山静满野草莓,采了四斤多,大收获。」我很珍惜这岭上美好的寂寞,和你寂然对座的时光,却又不免手握锄头,一畦一畦的除着杂草,耕耘日常俗事。那些寻遍不着你的时光,分外孤独。

1980年7月我写给诗人莫渝的信里,再度证实了你有时弃我而去的绝情,教我心伤不已:「然而,抱着一颗破碎的心,找不着歌和诗,诗神不给我笔,却给我锄头。请来一游,并且看看我种的草林、南瓜、茄子等等。」

遁世多年的我

住山中却不去采药

不去云游

也没有诗

唯能奉告

今春的收获是

甜香的野草莓

稀客〉(节录)──《笠》第一○九期,1982.6.15

朋友的情谊让我在岭顶的寂寞显得美好,即使是一把随意收成的野草莓,滋味甜香最适合与远道而来的友人分享。每当夏天来临,院子里垂缀着美丽的大邓伯花,我总想起和杨逵先生往来的时光。

第一次去台中东海花园拜访杨逵先生是我第一次认识这花,那淡紫色容颜开朗地展开笑靥,轻盈随风款舞的姿态真叫人心动,杨逵先生请我坐在古老的藤蔓搭起的凉亭旁聊谈,仰看杨逵先生背后的花,一串串如浪漫紫瀑倾泻而下,又如珠帘般随风婀娜生姿垂花帘幕有着优雅且忧思的气质,正与老作家的身影相得益彰。

当要告辞时,才从杨逵先生口中得知这是种了二十多年的大邓伯花,又名为Sky Flower(天空花)。当下好友便说要我带一些回去种植。从此我就爱上了它们。自1978年住进关子岭,便一直想种大邓伯花,经以剪枝插花方式失败后,便积极请教专家,以地下根繁殖的方式种植终于成功。从此,笠园的阳台不时盛放着大邓伯花,把笠园绿化得非常美丽,也吸引了许多路过的人,来访的朋友也喜欢在花下拍照。

看着它们飘逸着淡紫的风采,以为性本脆弱,没想到它们的生命力一如杨逵先生强大,即使有一阵子我搬到嘉义居住,带着两枝弱小的地下根,没想到它们亦不负所望,一到夏天很快地就爬上花园木架上,慇懃地开出淡紫色的花。

夏之花,人们看得欢喜,欣羡你们的优雅风采,殊不知,妳们的生命力与热情蕴藏在淡黄色冠喉深处,以数十公分花穗向世人证明温柔的力量。

我喜欢身边朋友在我手植的树木间闲步聊天,因为沐浴在美丽花朵的芬芳,而暂时忘却山下忧烦岁月。好友王昶雄曾这么回忆着来到笠园的时光:「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关子岭明清别墅的『笠园』,环周草木扶疏青翠夺目,园景也清丽而不落俗。不时有朋友拜访,涵盖老少男女、认识与不认识、海内与海外的交友,……一般诗坛晚辈都暱称她为『陈姑妈』。」而我另一位好友陈艳秋曾在〈关子岭的寂寞诗人〉一文也这么写着:「在岭顶姑妈住的别墅花园里有一棵玉兰花,每次上山住,……和姑妈漫步在清静、优雅的别墅区,玉兰花的幽香飘散在我们之间。」希望好友们每一次的笠记忆都是充满着花草诗情

一如我的这首1985年1月17日发表于《台湾时报》的诗,〈望友谊温馨〉:「去年/扦插一盆螃蟹兰/你说/『明年的今天/能共赏花开富贵』/我心里面想/『明年的今天/望友谊更温馨』」「你还记得吗?/关子岭沿路的花/是相识时盛开的圣诞红/顺着圣诞红到尽处」

希望我好友们记忆的笠园,都是满满的花香鸟语。(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