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爸随便烧一烧!」接体员揭贪婪子孙嘴脸:看时辰是为日后富贵
▲担任接体员的大师兄,日日送往迎来的是尸体,也看尽人间众生相。
图、文/黄大米
死亡带给我们的意义仅有悲伤吗?还是每个人都在那一刻,替自己的人生写下最后的注解。他是大师兄,一个每天都在殡仪馆接尸体的小人物,每天都在处理死人的问题,看尽活人面对死亡出人意表的众生百态,他因为在PTT写故事爆红,出书畅销到像是多年来收过尸的往生者回来助攻,神奇的不得了,本想约他在农历七月采访,不慎错过了好兄弟的月份,也就日日是好日了,人无执念就是人间好时节。
大师兄做过超商店员、开过赔钱的鸡排店、照服员等等,目前在殡仪馆工作,以前负责当收尸的接体员,现在被转调到火葬场,人生处处撞墙的小人物,他活得渺小却非常自得其乐,采访当天我问他,你喜欢当接体员吗?「我觉得每天接体很好,很像在开福袋,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我觉得这些往生的人,死在荒郊野外暂时休息,我去把他们的身体接回来,让他们好好休息,我觉得这样很好。」胖胖的他笑着说,我的眼泪却因为他的话,感动到在眼眶打转。
「我家一直都没有钱,我小时候爸爸外遇小三被抓到,见笑转生气,我亲眼看到我妈被逼喝农药,那个画面太震撼了,我爸爸长期都会打我妈,我不想要结婚,婚姻太恐怖了,我这辈子只想守候着我的妈妈、养我长大的阿嬷、我的狗,那就够了。」他的童年是很多穷困家庭的典型,爱赌欠钱的爸爸,四处借钱的妈妈,爸爸还会打阿公,为了保护妈妈,他有样学样也打爸爸,「我跟我爸打累了,一起躺在地上,他问我为什么敢打他,我说『因为你也都打阿公啊。」
父子之间的权力转移与平等对话,居然是在这样荒唐的情况下产生,「这是我跟我爸人生中,唯一一次平等的对话,短短的五分钟,我觉得我们父子终于可沟通了,这居然是在我们打架累到躺在地上等警察来的时候。」还在念大学的大师兄带着妈妈离家,远离爸爸的家暴,为了养妈妈,他到便利商店打工,老板给他远低于法定时薪的六十元,他也觉得蛮好的,「我觉得可以接触到人,又有工作,我很开心啊」超商不仅有钱赚,还可以吃东西,只是这些食物,可能很多人都不会买,「我们店员可以吃超商过期的东西,我都喝过期的牛奶。」
低层的人生处处都可以挖宝,捡拾别人的不要也怡然「过期的牛奶喝起来怎么样?」我不解他的日常,他眼中闪耀亮光,跟我分享他的大发现,「我后来有喝到没有过期的牛奶,真的比较浓,过期的比较淡,保存期限内的牛奶真的比较好喝。」太精辟了,食物果然新鲜就美味,我点点头,领略了他的心法,决定未来买牛奶都挑最新鲜的。
超商老板栽培大师兄去受店长训练,在受训时他打听到直营店的店长月薪三万多,三万多块的薪水对一个领时薪六十多元的大师兄来说,根本是台湾首富的价格,他询问是否有机会可跳槽,却惹来被迫离职的灾难,「我的老板让我去受训不是要升我当店长,是打算用工读生的薪水,凹我去做店长的事情,我想跳槽的事情传到他耳中,他就四处去说我手脚不干净,偷喝店里的咖啡,让我连想跳槽的机会都没有。」
「你会生气吗?会怨恨吗?」我怯生生地问。「不会,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在台湾这么一家小小的便利商店,我也能看到职场这么奇怪的事情。」大师兄对任何事情似乎都逆来顺受,人活在底层久了,可能会觉得自己遭遇到任何不公不义的对待也都应该,也都该吃进去,吞下来,消化殆尽。
「我后来去卖鸡排,那是我的梦想。」为什么?「因为我小时候,妈妈开鸡排店,她说我太胖了,都不给我吃鸡排,我有钱时,就去对面的鸡排店买鸡排到我们店里面吃。」这真是太荒唐了,家里卖鸡排,却吃不到鸡排,走到对面买鸡排回来气妈妈,这是绕口令吗?大师兄的鸡排店经历许多历史性的一刻「我开鸡排店时什么毒油事件、九层塔天价,我都碰上了。」
生意差,眼看钱都快烧光了,听到政府宣布毒油回收一桶补贴业者五百元,他想起仓库还有二十几桶库存的油,换算下来可以拿到一万多,不无小补,这把希望之火,被几句话浇熄「隔壁摊的老板看了我的油后说,你的油不是毒油,不能拿到补贴的钱,我当时超心碎,我干嘛用这么好的的油炸鸡排,然后都卖不掉。」人缺钱时。可以有一点点活水,真的涓滴都好,兴致勃勃的开店,烧光钱财,摊车最后沦为回收,只拿回两千。
大师兄的爸爸中风后,妈妈跟他是主要的照顾者,请了看护却什么都自己来,他们穷惯了、低下惯了,连要使唤人都不太会,「啊我们就艰苦人,也不好意思叫看护做,最后就是我们在做,看护在旁边休息,想想这样不太对,就辞掉了看护。」家中一人倒下,其他人的生活也跟着倾斜,「我觉得我爸爸很可怜,中风躺在床上,我堂哥说我才可怜,这么年轻就被困住。」
中风成为植物人的爸爸再也没办法打妈妈,妈妈可以不惊不惧的照顾着爸爸,相守一辈子第一次能温柔放松的叫出「老公」两字,「我后来发现夫妻要百年好合,和睦相处就是要有一方不能说话,这样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很好。」大师兄的神解释,让我大笑出来,虽然听起来有点夸张,仔细想想也蛮合理的,吵架成立的条件是两张张开的嘴,一个人闭嘴了,就吵不下去了。
人生这场戏,每个困境都是转折点,转折向上或者向下,一念之间,爸爸成为植物人,夫妻感情变好,也让大师兄想学会更多照护技巧,他去应征照服员,男性当照服员性别上很吃亏,因为不论男女病患都希望是女照护员,性别的劣势让他吃尽苦头,「那天人手不够,叫我去帮忙照顾一个阿嬷,家属临时来,我只好躲在厕所不让家属发现,我内心想,为什么我会上班上到躲在厕所,我脑中想着,到底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
大师兄回忆当初去应征照护员时,面试的主管问他是不是走投无路,他纳闷怎么会这样问,录取后才知道,多数的照护员年纪都超过五十几岁,照顾六七十岁的病患,老人照顾老人,大师兄每天帮老人洗澡、如厕,这样的工作多数人会抗拒,他却看到藏在屎尿下的光明面,「我觉得我很被需要,这些老人很需要我,他们很多人都失智,我跟他们分享的事情,他们都会忘记,聊天起来超没负担。」
能到安养中心的老人,都是富贵人家,显赫一辈子的老阿公常羡慕着一旁蹲着吃排骨饭的大师兄,「我只是一个做工的,有什么好羡慕。」阿公说,『我每天只能吃安素,你可以吃排骨饭,我都没办法。』原来可以好好活着吃一日三餐,看似微不足道,失去正常饮食的功能后,人生也无味了。
▲作家黄大米与大师兄合影。
#日日接尸体不使往者惹尘埃
爸爸过世时,妈妈哭的死去活来,他却觉得终日卡痰咳嗽的爸爸解脱了,再也不用咳了,「我去殡仪馆当接体员,是想知道怎样才能好死,我人生不想活太长,长命百岁真的是福气吗?我不知道。」
死亡是句点,要做到生死两安还真难,他日日送往迎来的是尸体,也看尽人间众生相,「人死后火化都会看日子,大家都在抢好日,有位死者的儿子跑来说,要我烧快一点,才能赶上好时辰,他急切地说,『你随便烧一烧,我爸爸这么瘦,应该烧很快』他儿子叫我把他爸爸随便烧一烧,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烧。」原来看时辰火化,不是为了让往者安歇,而是为了生者日后的富贵荣华,子孙代代出状元。
不抢好日,才是火化亲人的好日,任何事情抢搭主流列车,不仅拥挤价格也高,付不起钱的人,卡不进好日的人,也许才是能得到最多服务的幸福人。
大师兄一个肥宅,出书爆红后,日常生活依旧如常,唯一改变大概是从月光族变成有存款的人,去麦当劳点餐薯条终于可以豪迈的点加大,他继续在殡仪馆工作,以他独特的幽默角度,写下一个个故事,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守护着他的家人,照顾着有基因缺陷的狗,这辈子他心满意足。
本文经授权转自:黄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