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与大师》──英勇二二九 冲破白色恐怖(九)

最后,《清华大学校史稿》总结说:「英勇的二二九」反逮捕斗争冲破了一个月来的白色恐怖,大大地鼓舞了各校反逮捕斗争的信心,推动了清华学生运动进一步的开展……。

把陈福田吊了起来

与《清华大学校史稿》沾沾自喜的描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的亲历者徐贤修撰文说军警进入校园后,「声明不用枪弹,有些好事同学一听,这倒方便了,竟抢了他们的枪枝,把他们缴械了,扣留他们领队的团长,打翻了运输的车辆,一时群情激昂,盲目地跟着少数领导人的行动,奋不顾身护校的组织应运而生,俨然以清华园堡垒,大有长久对抗的意思。一有发现,便鸣钟示警,集合同学,以广声势。想不到当天晚上,竟有一师军力的步(部)队,荷枪实弹,并附有大刀队,进入校园。在门口首先遭遇的是资深的英语文教授陈福田先生,他们这次来校态度不同了,不由分说先把陈先生吊了起来,来势甚猛,同学中负责的人早已溜了。试想这时节校长的困难了……。」

徐贤修所言大体不差,学潮领导头目们早已溜之乎也,而多数学生却无处可逃,作为校长的梅贻琦更不能临阵脱逃,躲在小楼透过视窗偷看学生面临的血光之灾。

他必须挺身而出,直面这一事件并作相应的处置,其难度自可想像。据清华外语系教授叶公超对梅贻琦多年共事的经验与观察,认为梅是一个传统的中国人,其性格是慢、稳、刚,但这个「慢」有时颇令人着急。

叶公超举例说:如宋哲元派兵到清华去逮捕共产分子那件事,事前我们就得到消息,当时叶企孙、陈岱孙、冯友兰张奚若等和我,都在梅宅商量如何应付这桩事。

事情紧急,几乎每个人都说了许多话,惟有梅先生自己默默不发一言,大家都等他说话,足足有两三分钟之久,他老先生还是抽着烟一句话不说。结巴的冯芝生最后就向梅先生说:『校长你──你你看怎么样?』梅先生还是不说话。我就忍不住了,我说:『校长,您还是没有意见而不说话,还是在想着而不说话?』梅先生隔了几妙钟答复我:『我在想,现在我们要阻止他们来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只可以想想如何减少他们来了之后的骚动。』有人问:『究竟有多少人会来?什么时候来?』梅先生说:『都不知道。……我看,来是不成问题的了。』后来还是梅先生把校内的安排作了一个最后的决定。」

冒着风险保护学生

叶氏所举事例没有说明商谈的具体时间,但据后来的资料推断当在天黑之前。面对「酒兵易压愁城破」的艰危处境,梅贻琦当时心情之沉重,考虑之周密,处理之慎重由此可见。此点正如梅对清华校友刘崇鋐所言:「我受的科学训练,教的也是科学,有时处理事情谨慎一点慢一点,也许就是因为我的科学观念,叫我不肯随便。」叶公超评价梅性格中「慢、稳、刚」所得出的结论正应了梅贻琦这段话。叶说:「我认识的人里头,说话最慢最少的人,就是他和赵太侔两个人。陈寅恪先生有一次对我说:『假使一个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说话那样谨严,那样少,那个政府就是最理想的。』因为他说话少而严谨,他作事作人也就特别的严谨。天津话叫『吃稳』,梅先生可以说当之无愧。」

梅贻琦对军警压境所作决定和处理经过,《清华大学校史稿》没有一字提及,倒是几位当年的亲历者披露了一些隐秘,如华道一回忆说:「这天下午,当大批军警围困清华大学扬言要冲进校内的紧张时刻(南按:华道一说是数千,蒋南翔在《新清华》撰文说有三千军警,徐贤修说一个师的兵力。),我作为当时学生救国委员会的委员,曾和其他几位委员一起到梅校长住宅(当时称为甲所)访问。梅校长在他家接待了我们。我记得当时梅校长对学生是十分爱护、关怀的。他说,现在局势很紧张,军警可能要冲进校内来,希望有被捕危险的同学要设法避一避。在我的记忆里,当时梅校长曾交给我们一个名单,说是军方交给学校要求逮捕的,这个名单上列名的同学约有二十余人。其中有几位同学的姓名上划了两个『○』,表示是一等要犯,我记得其中有黄诚吴承明刘毓珩陈其五)等。第二等的划了一个『○』,其中有我和洪绥曾洪同),还有十几人是没有划『○』的,大概算是第三等吧。我们从梅校长家出来,已将天黑,大家就按校长的话,设法躲避。我自己是躲在叶公超教授家里,像姚依林当时躲在冯友兰教授家里,这在近几年来已屡见报刊,传为一时佳话了。从这一件事看来,梅校长当时作为国民党政府特任国立大学校长,能冒着一定风险,如此保护学生,应该说是十分难得的。」

华道一的回忆大体可信,因为名单上的主要分子,基本在当天夜里得以躲避而幸免被捕。(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