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会论坛》援乌抗俄围中处处钱坑 拜登陷理想主义困境(罗庆生)
美国总统拜登访问沙乌地阿拉伯,并且与沙国王储穆罕默德.沙尔曼留下「碰拳」的历史性争议画面。(图/路透社、沙乌地王宫提供)
在沙乌地阿拉伯海滨城市吉达参加「吉达安全与发展峰会」后,拜登总统的中东之行结束。虽然在以色列的行程成果不错,成功召开「I2U2集团」(印度,以色列,阿拉伯联合大公国和美国)的线上峰会,但访问沙国的预期成果落空。路透社的报导,直接质疑这次访问是否值得。
价值观与国家利益的两难
拜登这次访问沙乌地阿拉伯的立场尴尬,面临价值观与国家利益冲突的两难情境。2018年沙国异议记者哈绍吉(Jamal Khashoggi)被杀害,当时正在竞选总统的拜登曾怒称要将沙国变成「贱民」(pariah)国家。之后拜登政府公布情报调查结果,指出杀害哈绍吉的主谋就是沙国王储沙尔曼(Mohammed bin Salman)。因而拜登到访如何与这位沙国实际领导人互动,就众所瞩目。
拜登为何要访问沙国?首先是为了石油。美国通货膨胀严重,6月消费者物价指数(CPI)年增率高达9.1%,创40多年新高,人民怨声载道。拜登身为总统必须出点力,不能只依靠联准会(FED)的升息。沙乌地阿拉伯在石油输出国家组织(OPEC)地位举足轻重,访问沙国希望能增产石油,让油价下跌。其次是为了大国竞争。中国与沙国的关系愈来愈密切,正加速推动沙国出口中国石油以人民币计价。美国必须修补与沙国关系的裂痕,重修旧好,才能巩固美国在中东的影响力,避免中国与俄罗斯趁虚而入。
但拜登能因此而和自己认证的「杀人凶手」握手言欢吗?这和人权与民主的美国价值观冲突,许多民主党人士与人权组织对此很不以为然。《纽约时报》的一篇评论即指出,访问沙国的任何正当理由都无法抹去一个事实:这是拜登的失败,沙尔曼王储个人的政治胜利。
拜登因而在出发前投书《华盛顿邮报》寻求民众谅解。他强调,他对人权的立场很明确,然而为了反击俄罗斯与胜过中国,必须直接与有影响力的国家接触。拜登指出,他的目标是「基于共同利益与责任」加强美国与沙国的伙伴关系,「同时坚持美国的基本价值」。
然而熟知当代国际关系理论的人都知道,外交政策取向上「利益」与「价值观」经常冲突,很难两全其美。拜登以和沙尔曼「碰拳」取代了握手,还当面指责沙尔曼应该对哈绍吉的死负责,试图稳固他的「价值观」立场,但也因而没有达成访问目的,还遭沙尔曼「美国也曾犯错」的反呛。这结果,还真不如不去。
拜登这次出访沙国可能两头都落空。问题是,如果「价值观」与「国家利益」真的不能两全其美,必须有所取舍,那外交政策应该以哪个优先?
美国重回「理想主义」路线
事实上,外交政策应该是利益取向,还是价值观取向?这在80年前,西方国际政治学界就已经辩论过了。
1939年,二战爆发之际,英国威尔士大学教授卡尔(E.H. Carr)出版了《二十年危机》一书,整理两次世界大战间20年国际关系的脉络,也探讨战争为何会发生。他将国际关系理论区分为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两派,批判了当时主流的理想主义,认为那种乌托邦思想脱离实际,主张正视国际关系的现实,权力才是政治活动的主要因素,道义和民主要依赖权力才能起作用。
他的论点在二战结束后掀起了国际关系理论的第一次大辩论: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争。二战残酷的现实让人们选择抛弃理想主义,现实主义学派取得国际关系理论的主流地位。此后大家信奉:「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国家利益」,美国总统向国民解释他的外交政策时,也都不会忘记加上一句:这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
但拜登政府改变了这传统,他不再强调美国的「国家利益」,改以符合我们的「价值观」,作为他外交行动的注脚。
为何如此?从表面上看,这是拜登政府确定中国为美国最主要的「地缘政治竞争对手」后,选择以「联合盟友」作为抗中策略的自然演变。除了凸显拜登与前总统川普坚持「美国第一」的格局不同,要区分朋友与对手,本身就需有明确的差异性。中国制度与价值观和我们不同,我们要联合起来维护我们共同的价值观;就成为美国说服盟友放弃贸易利益与美国联合抗中,最动人的说词。这是美国外交政策,坚持理念的理想主义的回归。
矛盾的是,「地缘政治竞争」的概念却是现实主义的。除了欧洲与五眼联盟等老伙伴外,美国实际上是基于地缘政治利益选择盟友,最具指标意义的就是印度。印度人口将要超越中国,经济也正快速发展。如果要在欧亚大陆操作地缘政治的「权力平衡」,印度比俄罗斯更有制衡中国的潜力。
因而拜登政府拉拢印度可谓不遗余力,不仅将印度拉进美国、日本、印度和澳洲的四方安全对话(Quad),对印度在乌克兰战争爆发后大量购买俄罗斯的廉价能源也未加指责,这次在以色列召开的「I2U2集团」首次峰会,还邀请印度入列,将印度的国际地位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再加上拜登召开「民主峰会」,邀请名单也充满地缘政治考量。这使外界质疑美国的外交政策,只是披着民主、人权的「价值观」外衣,实际上仍是只考虑美国自己利益的现实主义操作。
然而更深层次的观察,美国外交政策的理想主义色彩其实是一直存在的。和「美国例外主义」共生,美国人具有独特的道德感,认为美国有责任为人类更大利益采取行动。正如「霸权稳定论」倡议者之一的吉尔平(Robert Gilpin)所指出:「没有人喜欢政治现实主义」,美国人其实很讨厌外交政策被迫屈服于国际政治现实的操作。这次乌克兰战争更挑动了美国人内心深处的正义感:俄罗斯是「坏」人,乌克兰是「好」人,俄罗斯一定要为入侵乌克兰付出代价。主张乌克兰应该对俄罗斯让出领土以寻求和平的前国务卿季辛吉(Henry Kissinger),因而被骂得臭头。
拜登政府的决策困境
理想主义的问题,在7、80年前就已经遭到国际关系学界的批判。简单来说,道德诉求与政治成功之间存在着紧张关系,以致目的可能是好的,但结果却可能是坏的。虽然如此,在美国独特的道德感下,二战结束后美国的外交政策,仍然是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拉锯。只要国力够,美国以当「世界警察」自豪。
1990年,国力颠峰时期,美国发动了波斯湾战争,惩罚入侵科威特的伊拉克海珊政权。2001年,发动阿富汗战争,惩罚庇护恐怖分子的塔利班政权。2003年,再度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可能发展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海珊。直到去年,才勉强从阿富汗完成撤军,30年在中东的战争拖垮了美国。美国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无力再像以前如「奥林帕斯山众神」般的对全世界指点江山。坚持要俄罗斯为入侵付出代价,虽然在道德上无懈可击,但实践结果,却可能进一步削弱美国。
这是季辛吉等现实主义者所担忧,他们理解国际政治的理想与现实间的差距,才希望尽快结束乌克兰战争。这位地缘政治大师还前瞻未来,反对削弱俄罗斯国力,以维持欧洲,甚至欧亚大陆的权力平衡。
坚持美国「价值观」的理想主义回归,已让拜登政府的决策陷入两难。明知结束乌克兰战争符合美国利益,但又不能不大力援助乌克兰;明知必须拉拢沙乌地阿拉伯,却又不能不指责沙国王储沙尔曼的不是。甚至明知取消对中国征收的关税可以降低高涨的通膨压力,在坚持抗中的政治氛围下,又不能不维持下去。
拜登政府的困境,其实是自己造成的。从大国竞争观点,拜登团队拟订出的「以价值观联合盟友抗中」是个好战略,让盟邦愿意牺牲与中国的贸易利益选择站在美国这一边。「以道德感联合欧洲惩罚俄罗斯」同样是个好战略,让欧洲人愿意忍受高通膨与欧盟独立性,团结在美国领导的北约之下。美国的全球领导力的确回来了。
但正如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任何意识形态化的乌托邦都是危险的。拜登团队打开了理想主义的「潘朵拉盒子」,美国现在道德感高涨,已经绑架了美国的外交政策,对国际政治的影响深远。80年前卡尔将二次大战发生的深层原因归之于理想主义;未来世界会不会因此变得更危险?将是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作者为台湾国际战略学会执行长、博士,国战会专稿,本文授权与洞传媒国战会论坛、中时新闻网言论频道同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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