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战会论坛》美国「拉俄制中」?想得很美,做到很难(罗庆生)

美俄峰会落幕,美国总统拜登称「气氛良好、正面」,俄国总统普丁则称「有成果、​有建设性」,美俄关系会否好转仍待观察。(图/路透资料照)

日前美、俄两国元首在日内瓦举行高峰会,虽然会谈时间较预期缩短,但会后发表一份颇有实质内容的「联合声明」,且双方互动良好,《瑞士资讯》用「热烈」来形容会议气氛,因而引起各方对美国战略转向,试图「拉俄制中」的揣测。

相较上任之初,美国总统拜登对俄罗斯态度的确有相当大的转变。3月3日白宫公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暂行指南」(Interim Guidelines of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虽强调中国是「唯一竞争对手」,但仍将俄罗斯与中国并列为「战略竞争者」(strategic competitors)。拜登在接受媒体访问时还同意俄罗斯总统普丁是「杀人凶手」,还表示要俄罗斯为干预美国大选付出代价。

美国对俄罗斯态度的改变当然有其精密盘算,但能否如愿「拉俄抗中」受到许多主、客观因素的限制。既然美国改变对俄态度,是为了寻求更有效的对抗中国这个「21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挑战」,那么就从地缘政治学的脉络,厘清美国拉拢俄罗斯的背景与未来展望。

地缘政治学与地缘战略选项

地缘政治学是地理学延伸出来的国际政治科学,经典的理论包括陆权论、海权论,以及边缘地带理论。

海权论认为,海洋有利于贸易,控制海洋就能掌握丰硕的贸易利益,因此海权胜陆权。美国霸权就奠基在海权之上,所以美国重视海军、海外基地与制海权,强调海洋的自由航行。美国海军的「自由航行任务」(FONOP)并不是只针对中国,而是普遍性的对全世界。例如4月7日美国驱逐舰琼斯号(DDG 53)即在没有通知印度的情况下,进入印度专属经济海域航行,以「挑战印度对海洋的过度主张」,而引起印度关注。

陆权论则认为,欧、亚、非洲是全世界最大的陆块,有最多人口与最丰硕资源,如果有广大铁路网能结合这个世界岛,就有能力建立大舰队而打败海权。美国原本担忧的陆权霸主是苏联,因为二战结束后,在苏联指导下建立了一个横跨欧亚的共产世界。苏联瓦解后美国一度仍瞄准俄罗斯,现在则因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试图整合欧、亚、非洲资源,而挑动了敏感神经。而当中国开始建设蓝水海军时,就完全符合了陆权论的推论,美国自然要把中国当作「最大的地缘政治挑战」,取代俄罗斯而成为唯一对手。

另一个探讨海、陆权交锋的边缘地带理论认为,欧亚大陆的滨海地区与岛屿,是海、陆权交界的边缘地带,谁能控制,谁就是赢家。台湾岛就位于太平洋边缘地带第一岛链的核心位置。在太平洋海权与亚洲陆权的对抗中,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对海权国来说,除了在边缘地带直接对抗陆权之外,另一个战略选项是挑起欧、亚大国互斗。战略原理参照英国18世纪以来的外交原则:只要欧洲大陆不出现统一强权,英国永远是安全的。因此当法国强,英国支持德国(普鲁士);德国强,英国支持法国。这才会有「英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名言。

因此当1970年代中、苏交恶,美国就推动「联中制苏」战略,终于在1991年成功瓦解苏联,独霸全球。但美、中从对抗关系变成合作,这个战略结构的转变,使得台湾的战略地位不再重要,因而被美国忽视了40年。

友好的中俄关系、困惑的美国人与疑虑的欧洲

对现在的美国来说,「拉俄制中」的确是个比较好的地缘政治战略。如果美国还是20年前独霸全球的超级强国,那么凭借本身国力,以及控制欧亚边缘地带的卓越优势,可以完全压制中、俄结盟。但美国现在国力衰退,无力同时在欧亚大陆对抗两个大国。师法当年「联中制苏」的故智,自然是好个选项。

但当年成功拉拢中国的形势和现在不同,美国要「拉俄制中」,有三座大山必须跨越,并不容易。

第一,北京与莫斯科并不像当年的交恶以及有边界冲突。事实正相反,中国非常了解俄罗斯的合作对中国崛起的重要性,不仅在2005年以让步方式解决了长达数百年的边界东段争议,习近平上任后,也非常用心的经营中俄关系,在新冠疫情爆发前的6年之间,习近平与普丁总共见面了29次之多。

2019年,习近平赴俄进行国是访问,受媒体访问时表示:「普丁总统是我交往最密切的外国同事,是我最好的知心朋友,我十分珍视这份深厚的情谊」。新华社当时称中、俄关系为「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双方也的确有「上海合作组织」与「金砖五国」的协作。中、俄之间虽然存在着不安全感的矛盾,但目前合则两利,紧密关系不会因美、俄一次高峰会或美国挖墙脚就轻易转变。

第二,长期以来美国将俄罗斯描绘为敌意国家:并吞克里米亚、不尊重人权、干预美国大选、骇客入侵…,总统普丁也被批评为「杀人凶手」。要「拉俄抗中」必须先改变美国人民的认知,否则无法向民众解释为何要找坏人(bad guy)合作。但这种敌友身分认同的转换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社会建构,当年改变美国人对中国的认知是从1971年的「乒乓外交」开始,到1979年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美国「联中制苏」工程才算告成。现在这「认知战」尚未启动,内、外环境变化快速,要将美国人民对俄罗斯认知从bad guy转变为good guy,那是漫漫长路,变数还很多。

第三,美国的欧洲盟邦不会支持。欧盟不反对美俄改善关系,但对美国拉拢俄罗斯则充满疑虑。对欧洲人来说,中国不是真正的威胁,俄罗斯才是。中国军队要入侵欧洲以目前来看是天方夜谭,但俄罗斯军队陈兵乌克兰边界却是活生生的现实。拜登想和普丁握手,俄罗斯当然OK,但要俄罗斯抗中,即便俄罗斯愿意,开出来的条件,恐怕也不是恢复G8会籍、取消经济制裁…等等小恩小惠可以满足的。1979年美国为了「联中制苏」,撤出在台美军、和中华民国断交、撕毁《中美共同防御》条约;知道这段历史的乌克兰人,如果有足够远见,当听到美国想要「拉俄抗中」时,恐怕会担忧的发抖。

真正的问题是,地缘政治与民主人权是两种不同的价值体系,前者是现实主义的,后者是理想主义的。美国想要运作民主人权联盟,同时又想操作地缘政治拉拢俄罗斯,必然会出现「双重标准」现象。但只要一出现双重标准,美国联合各国抗中的正当性就会打个很大的折扣。如果美国只是为了自己利益,而不是为了共同价值观,那么那个国家愿意牺牲自己国家利益,真枪实弹的「为美国」而抗中?

欧洲盟邦的疑虑,是美国「拉俄制中」最难跨越的大山。美国当然可以不计代价的操作「拉俄制中」,如果成功,的确有很好的机会可以遏制中国,确保美国霸权地位,但同时也将丧失欧洲盟邦的支持。对一心想走自己的路的欧盟来说,或许反而是个摆脱对美国依赖的机会。「拉俄抗中」的算盘是否合算,白宫恐怕还要再仔细核计。

(作者为台湾国际战略学会执行长、博士,国战会专稿,本文授权与洞传媒国战会论坛、中时新闻网言论频道同步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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