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春秋

文接B8版)沽诸?」孔子回道:「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孔子在卫国停留十个月,仍然苦无机会,于是决定前往晋国(卫国西方的邻国)。在孔子抵达边境之前,晋国赵氏家宰佛肸计划以中牟为根据地发兵谋反,他派人前来请求孔子加入其阵营。孔子一度考虑加入,但后来又决定返回卫国。

回到卫国之后,孔子急于觅得职位。大概就在这个时候,孔子前去拜见灵公夫人南子,而南子素有淫乱之名。在《论语》中,我们看到当子路知道孔子前去拜见南子时,感到「不悦」。然而,孔子对他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雍也》第二十八章)史家司马迁无法抗拒这几行文字所蕴含的戏剧张力,于是以自己的方式重述了故事: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夫人在𫄨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珮玉声璆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

在这个版本中,司马迁给予南子说话与行动的机会。她的举止尤其令人满意,因为她并未逾越基本的礼仪。然而我们还是比较喜欢《论语》中的南子。她在当中是不言可喻的主角,只要跟她见一次面就足以动摇孔子与子路的关系。这就是她的力量。

司马迁为孔子辩解的理由──孔子去见南子完全是「不得已」,也低估了孔子与南子见面以及孔子如何回应子路的不悦的重要性。在孔子未做辩解的情况下,我们要问,是什么令孔子如此紧张而焦虑,甚至必须立下可怕而严正的誓词安抚他的弟子儒学家钱穆曾经提出一个简单而且比司马迁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他说,当孔子人在卫国,他急欲在卫灵公底下觅得官职,所以他去见南子时,有些人认为孔子想利用卫灵公夫人的私人关系求仕。《论语》另外一段对话可以证实这个说法: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奥」是房间里最阴暗的位置,既无窗户又无光源;「奥」指涉的是居于后宫的南子。「」是人们齐聚饮食或交谈的开放空间;「」指涉的是生活与工作于公共领域的王孙贾。王孙贾暗示,如果孔子想在卫国求得官职,那么找南子还不如找他来得有效。孔子的回答与他对子路说的话并无不同:如果你犯了错,那么对谁祈祷都没有用;如果你没有犯错,那么你可以起誓而无惧于天谴。这个原则适用于每个人,连孔子也不例外。

冉求子贡布局 成就孔子返鲁

正当孔子考虑继续待在卫国时,却传来鲁国国君召他回国的命令,另外还附上一笔丰厚的赏赐或承诺给他优渥的俸禄。《左传》云:「〔孔子〕乃归。」这是西元前484年冬的事,背后促成此事的人或许是冉求。

冉求返回鲁国担任孙氏的家臣,而且很快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西元前484年,就在孔子返鲁之前,冉求的地位又获得进一步的提升。那年春天,齐国两名统帅率军进逼鲁国边境。季孙氏族长暨鲁国上卿康子询问冉求,该如何回应对方的挑衅行为。在此之前季康子已经得知,一旦战争爆发,叔孙氏与孟孙氏将无意参战。但冉求安抚季康子:「一室敌车优矣,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战也宜,政在季氏当子之身,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大不列于诸侯矣。」

借由这种方式,冉求企图激起季康子的羞耻之心,勉励他采取行动。正当季孙氏仍在挣扎之时,冉求自任左师(这是八十年前季孙氏从国家窃占而来的军队)统帅,命管周父驾御战车,樊迟副将。冉求任用樊迟是正确的决定。两人率领左师为鲁国打了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左传》云:「齐师自稷曲,师不逾沟。樊迟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请三刻而逾之。』」冉求在对齐战争中立得赫赫战功,此时如果他要求三桓提供优厚条件聘请孔子回国,三桓应无拒绝的道理。司马迁告诉我们,在击溃敌军之后,季康子问冉求,他的军事知识从何得来:「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冉求说:「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冉求与同在孔子门下的子贡一搭一唱,使季康子对孔子产生兴趣,若无他们广为宣传,孔子恐怕只是个被遗忘的前鲁国大夫。返回鲁国的子贡在礼仪与外交方面享有极高声誉,三桓与鲁国国君有几次专程请他解决在国际政治上遭遇的不利处境或问题。举例来说,西元前488年,孔子返鲁前四年,吴王夫差要求与鲁哀公会盟于鄫,双方一抵达会场,吴王立即向鲁使强索一百头祭祀用的牲畜。当时吴国大宰伯嚭还坚持鲁国应该派地位与他对等的上卿季康子前来,伯嚭说:「国君道长,而大夫不出门,此何礼也?」但季康子却派子贡婉拒伯嚭的要求。子贡抵达鄫邑后,他的应对俐落而且得体:「岂以为礼,畏大国也。大国不以礼命于诸侯,茍不以礼,岂可量也?」

史料没有提到孔子受到什么程度的欢迎,但孔子返鲁时无疑得到过去从未有过的礼遇。冉求与子贡的成就有助于提升孔子的形象,使他成为政治智慧与循循善诱的表征。孔子长年旅行,见多识广,不仅尝尽雪雨风霜,还在宫廷政治的残暴中幸免于难。因此,早在孔子踏进国门之前,鲁国都城已经挤满了想从学于孔子的年轻人,其中包括了樊迟,他曾在对齐战役中担任冉求的副将。

其他条件也对孔子有利。西元前497年逼迫孔子离开鲁国的两位主角定公季桓子已不在人世,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小团体也大多凋零;在现任国君鲁哀公及诸位大臣眼里,孔子是他们的「国老」。然而此时的大环境却变得更加艰困与黯淡:诸侯国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伤亡更加惨重,鲁国内部的倾轧也远比孔子记忆所及严重许多。在冉求领导的那场对齐战役中,鲁哀公的叔父公叔务人(定公的挛生兄弟)被齐军杀死于都城郊外,他在死前曾对守城门的士兵说道:「事充政重,上不能谋,士不能死,何以治民?」他的评论清楚反映出鲁国的黑暗面,而这可能不是刚回到鲁国几个星期的孔子所能看到的。

(本篇文、图摘自《孔子──喧嚣时代的孤独哲人》,时报出版提供)

关于本书

有别于大陆作家于丹引起两极评价的「《论语》心得」,金安平版的孔子传,遍览中国古代经传注疏以及新出土的文物,考证严谨、评论公允,不媚俗地故做惊人之语,也不诋毁曲解或盲目推崇他的思想。作者回归史料典籍,描写孔子一生行谊;不讳言孔子个人好恶及其在鲁国内乱中的角色,何以步下政治舞台不情愿地成为职业教师,甚而浪迹天涯。孔子的家庭、教学、淑世的理想,在本书里详实呈现,栩栩如生,并论及孔门弟子、其他思想家、后代史家的孔子形象等。作者游历孔子的故乡,引领读者体会孔子个人最基本的生命感受:在巨变时代中如何自处,如何思考等,让「正港」孔子褪去「圣人」装扮,充满「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