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听不到的声音最美

时报出版提)

一九八六年甫从德国回来,发现台湾在我离开七年后竟有着重大的改变。最明显的是早年送礼以「五爪」苹果最受欢迎,殊不知这年回到台北送礼,「五爪」苹果贱价到六颗一百元,当下震惊不已,颇有古人天上一日,人间十年」的茫惑。台湾这几年到底起了多少变化?酝酿了多少变革?早年整个社会期待的苹果滋味,已然为更高不可攀的味蕾所取代?

也是这一年,台湾解除戒严令,民主化本土化浪潮波波袭来,冲激这块土地,有淹没、有新生。写这岛上悲欢离合故事念头焉然而生,也许这想法早于留欧期间就已酝酿。那几年在欧洲,我换了七处的居所,曾经住到德奥边界小镇,我一只脚在德国,一只脚在奥地利。每换一处,我的乡恋就更深一层,「创作」就成了最后的依归。而创作也是梦想,因为有梦,才有生存的意义,让我在时间漫游中找到自己。

沸点》就在那样的因缘聚合下完成,二十多年了,故事中的主角「琬真」她依然存在那个时空。似水年华,小说中要处理的最重要的是时间,琬真揭开了1960年代的台湾社会序幕。1960是现代主义席卷台湾的年代,作家们开始尝试,以角色内心情感,揭示小说的心理人性的明暗;同时设计角色个人,与社会进行对话。小说中的人物选择离开所爱却又悬念不舍,也正是那年代毕业后急急出国留学风潮下,年轻人对自己生长土地不舍的情感回顾。

从事小说创作、赏析教学已逾二十年,每每在课堂中,将《小说面面观作者佛斯特再三强调的,「小说是虚构的,人物是真实的」规范解释一番。所谓人物是真实的,非指现实中真有其人,而是指对人物的叙述要栩栩如生,如真实存在一般。当年我把自己认识的台湾土地写进小说里,内含隐晦的政治国际石油危机,以及这个社会集体潜意识。德国小说家柏林Doblin常提到「一本书所包含的必须多于作者」,我害怕个人经验能力有限,当年常试着让琬真进入我的梦中,在时间和空间中自由往来。琬真存在一个虚构的空间里,她确实「在」那里。不光只是「在」,必须要让她的故事,有一个延续下去的方式,因此虚构真实就出现了。

如今,再次翻阅修润《沸点》,我想起诗人叶慈诗句:「一切都存在,都是真的。人间,只是我们脚下的一片尘土而已。」当年白天还在报社上班,花了整整十个月的深夜,每个深夜都听到文本中的角色各自在喃喃发声,让我跟着喜跟着悲。隔着这么多年,再次与琬真重逢,书中的她成熟了,那些燥热的情感好像也随着时间沉淀,对很多事她只是微笑不语。忽然体悟,或许那听不到或发不出的声音,才是最美的。(本文摘自《沸点》自序,时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