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论广场》民主宪政时代 为什么他们敢指鹿为马?(李念祖)

彰化市民生国小教师林世斌能写能画,将学校新大楼空墙当成画布,画做成语墙。图中成语有指鹿为马、鸟语花香、如虎添翼等。(陈志成摄)

指鹿为马,2021教育部《国语辞典简编本》上的解释是:「指着鹿称说是马。典出《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比喻混淆是非。」此与早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辞海》上,「指鹿为马」词条的解释意思一样:「谓混淆是非也。」所征引的也是《史记·秦始皇本纪》。

为什么要指鹿为马,混淆是非呢?是凭仗什么,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混淆是非呢?上引的两本辞典都只说混淆是非,若要问其缘故,还得回头翻阅司马迁写的《史记》才成。《史记.秦始皇本纪》如此记载:「八月己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

这段文字,已经交代了赵高为什么指鹿为马,以及他凭什么指鹿为马,混淆是非。赵高原是「设验」之举,要验证自己的权力是否够大;权力够大,才能够指鹿为马,运用手中的权柄来取代判断是非的标准,混淆是非。

结果呢?他的权力果然够大;大到可以嚣张地当庭指鹿为马,不但自己安然无事,事后还可将称鹿不称马、不肯阿顺自己的人,暗中施刑惩处,于是乎「后群臣皆畏高」。赵高展现权力,秦之群臣当场唯唯诺诺,尽成赵党;亏得有《史记》在,赵高因而留下历史骂名,后人唾骂至今。

依秦制,权柄原不属于佞臣赵高,而在二世皇帝胡亥。赵高当着胡亥指鹿为马,胡亥虽未盲目相信赵高当众说谎,但明知是鹿非马,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说丞相看错了吧?还要回头询问左右究竟谁对。这是权力纵容而造就了指鹿为马的权力嚣张。胡亥的糊涂,与附会赵高或是力挺赵高何异?当然,如果当时使用指鹿为马来证明自己权力无边的人是胡亥,故事的结局应该没有不同。

指鹿为马的故事,真正的教训是,自信权力够大的人,就敢指鹿为马!权力,才是指鹿为马、混淆是非的原因与凭借!

如何解释指鹿为马,原来涉及了价值判断。君权硕大无边的时代,人们只能试图使用道德规范拘束恶君;用「混淆是非」来解释「指鹿为马」,显现的价值观,是在强调道德是非,不可随着恶人而混淆。然而只看到恶人的行径,忽略了指鹿为马的张本乃是无边的权力,其实是个盲点;恶人多会混淆是非,但是,权力,才是撑持恶人当庭「指鹿为马」的靠山。

指鹿为马,乃不只是「混淆是非」而已,应该解释为「凭恃权力而当众混淆是非」才更准确!赵高固是混淆是非的大奸巨恶,但若无权力无边者的纵容,又若不是自信权力无边,他怎敢当众指鹿为马,混淆是非?

《史记》的时代,写下来用以约束权力的宪法规范,尚未出现。太史公则是上观孔子作《春秋》之法,书写《史记》,期待史笔可以约束权力。《史记·太史公自序》说:「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

其中「贬天子」三字,剧力万钧,为其余史书所不见;司马迁犹于序中谦称:「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以避当世之祸,当然深识权力之恶!指鹿为马的故事,记载凭借权力来混淆是非的君臣恶行,正所以贬胡亥,讨赵高之权力薰人也!

如果当权者视道德规范或是宪法对权力的拘束如无物,即使身处民主宪政的时代,也还是会出现纵容指鹿为马的主子,或是凭恃权力而行径嚣张胆敢指鹿为马如赵高者流的下属吧?是为之记。(作者为东吴大学法研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