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悲哀吗?应该悲哀吗?

傅云钦

1994年,身为中华民区总管的李登辉接见日本作家司马辽太郎时,说台湾自古以来都被外来政权(包括中国)统治,台湾人无法当家作主,生为台湾人也曾有过不能为台湾尽一份心力的悲哀。从此,所谓「台湾人的悲哀」一词就常被独派提及。

学者李筱峰最近看到国民党大老吴伯雄在会见中共总书记胡锦涛时,对胡「反台独」的宣示,唯唯诺诺的情形,心有感慨,说:「外来统治集团有『吴伯雄们』这种土生土长脚色在帮他们搬道具跑龙套,让他们得以顺遂达到其政治目的。台湾人的最大悲哀就在此!」(见李所撰「吴伯雄忠奸辩」及「台湾人的最大悲哀!」二文)「台湾人的悲哀」又再度被提及。这让我想起一个放在心上很久的疑惑,那就是:有所谓「台湾人的悲哀」这回事吗?

所谓「悲哀」是一种主观的感受。当谈到「台湾人的悲哀」时,有三点要先厘清

第一,「台湾人」应指全部或绝大多数的台湾人,不是少数的台湾人。

第二,「(我认为)台湾人悲哀」和「台湾人自认为悲哀」有所不同。前者是说话者的判断。后者则是台湾人自己的感受。

第三,「(我认为)台湾人悲哀」必须以「台湾人自认为悲哀」为前提。如果台湾人不认为自己悲哀,说话的人就不能说:「(我认为)台湾人悲哀。」如果说话者明知台湾人不认为自己悲哀,仍然说「(我认为)台湾人悲哀」。那这句话就相当于「我为台湾人的处境感到悲哀」,意义有所不同。也就是说,「(我认为)台湾人悲哀」这句话有岐义。在通常情形,即台湾人自认为悲哀」的情形,「(我认为)台湾人悲哀」这句话是说话者对于事实客观报导。其意思是,「我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就是台湾人确实感到悲哀。」但在例外情形,即台湾人不认为自己悲哀的情形,「(我认为)台湾人悲哀」这句话是说话者对于事实的主观评价。其意思是,「台湾人不认为自己悲哀,但我认为台湾人应该感到悲哀。」因这种感受太过于主观,已达到自作多情的程度,故属于例外情形。

一、台湾人自认为悲哀吗?

先谈台湾人是否自认为悲哀的问题。几百年来,外来政权生张熟魏,接续进出台湾。大多数台湾人不是逆来顺受,就是逢迎谄媚。台湾人就像十六世纪臣服于西班牙时期的荷兰人,只知道如何作生意赚钱,不知什么如何当家做主。能赚钱温饱,台湾人就觉得足够了、快乐了。

清政府统治时,台湾人为满清政府效命。连满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之乱,台湾人也有参与。1895年满清割让时,昙花一现的「台湾民主国」,只是一群外省权贵不想让异族日本统治的暂时性措施而已,不是想要永远从中国独立建国事败后,他们都溜回中国去了。少部分台湾人有抵抗日本人,但不成气候,大部分的台湾人都愿当日本的顺民,哪有感到什么民族地位上的悲哀?

1945年的二二八事件也是官逼民反的抗争活动,不是为了取台湾独立。这个事件让不少台湾的菁英丧命,但大部分的台湾人还是无动于衷,继续当中国政权的顺民,哪有感到什么悲哀?这六十多年来,台湾人还不是在中国外来政权下,照常吃喝拉撒安和乐利?尤其,在北京政权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台湾人不是到对岸去旅游,台商不是去投资、艺人不是去表演,往来密切?这几年,台湾的政坛已经没有人再提所谓的「正名」、「制宪」、「统独公投」,更不用说「宣布独立」了。大家忙着看双十节烟火、跨年烟火、元宵花灯其乐融融。台湾人哪有感到什么国族名分上的悲哀?

总之,从台湾人的主观上看,台湾人对抽象的民族地位,纵有向往,但也不愿流血流汗去争取。台湾人较注重现实利益,外来政权统治治下,经济发展迅速,台湾人温饱之余,甚至能奢侈淫欲。除少数政治异议份子遭外来政权迫害之外,台湾人根本不觉得在民族地位上有何悲哀。

台湾人既然在民族地位上,不觉得自己有何悲哀,那依上述说明,我们原则上就不能说「台湾人悲哀」。李筱峰等有台湾主体意识人会说「台湾人悲哀」,都是个人的主观价值判断,也就是上述「我为台湾人的处境感到悲哀」、「我认为台湾人应该感到悲哀」的意思。其中含有很多自作多情的成分,台湾人并不买帐

二、台湾人应该感到悲哀吗?

其次谈到台湾人是否应该感到悲哀的问题,也就是李筱峰等人的自作多情的评价正确,还是大部分的台湾人(包括吴伯雄)的感受才正确?主观评价严格而言没有正确与否的问题,但有某种程度「间主观」的客观性存在。例如「林志玲许纯美漂亮」这个价值判断,虽没有对错的问题,但应该是大部分人可以接受的,争议比较小。有些意识型态的问题,牵涉个人不同的基本价值观,争议比较多,那就更没又标准答案可言了。民族意识或国家认同的问题,就是如此。

没有民族地位,被外来政权统治或当外来政权的买办是应该感到悲哀吗?答案因人而异。以古时奴隶制度来说,奴隶也有分快乐的和不快乐的。快乐的奴隶没有人权意识,甘于被奴隶。奴隶有了人权意识之后,就会感到悲哀,想要自由。被外来政权统治的情形也是类似。被统治者没有民族意识,就甘于被统治或当买办,有了民族意识,就会感到悲哀,想要当家作主。

如上所述,台湾人被外来政权统治惯了,向来不在乎有没有民族地位。李筱峰说当外来政权的买办是悲哀的,这是因为他有台湾民族意识,不认同外来政权。他认为台湾人没有民族地位,又不愿被北京统治,只能在国际流浪,当亚细亚孤儿,这是悲哀的。吴伯雄没有台湾民族意识,认同外来政权,当然就不会感到当外来政权的买办有什么悲哀。

民族意识或国家认同的问题,追根究柢,就是信仰的问题,注重主观的确信,不问客观的真假民族主义是关于民族归属的信仰。就像宗教信仰基督教徒认同上帝,佛教徒认同佛陀,没有谁对谁错一样,李筱峰的台湾民族主义正确,还是吴伯雄的中华民族主义正确,没有客观的标准答案,常常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局面。

但要注意的是,有争议性的意识型态问题虽然没有标准答案,这只是分析伦理学(analytic ethics)的层次。人活在世上,很多事物无法兼得,我们常常必须做价值上的取舍、选择,找出自己的答案。也就是在规范伦理学(normative ethics)的层次,我们还是必须采取适当的立场(择善),而固执之。

台湾人就台湾的处境不觉有何悲哀,而我们应不应对台湾的处境感到悲哀,也无客观的标准答案。但我和李筱峰一样,自作多情,对台湾的处境,深深认为台湾人应该感到悲哀,并进而求取解脱之道。又台湾应不应独立的问题,也无客观的标准答案,但我和李筱峰一样,主张台湾应该独立,深信台湾独立才是台湾人悲哀的解脱之道,并愿以棉薄之力,捍卫这个立场。(2010年7月21日旧稿)

●傅云钦,律师,建国广场负责人。以上言论不代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您的讨论与声音,来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