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奎》老兵父亲要我跪着向国中导师道歉

王凤奎老兵父亲要我跪着向国中导师道歉。(图/作者提供)

【爱传媒王凤奎专栏】为顾及当事人隐私,本文内导师的真名已经改过。

父亲因为是地主,从小在家里接受私塾教育。在父亲的那个年代,老师的所言所行「比天还高」,尊师重道是根深蒂固的观念。然而我在国中做了一件「大逆不道」之事,让父亲要我在公开场合跪着向老师道歉。其实这件事相对于我在那个叛逆时期的所作所为,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对一向尊师重道的父亲而言,我的行为竟然让老师气到改名字,这就是大逆不道!

国中三年应该算是我最「黯淡」的人生阶段,虽然因为入学考试成绩好,被分在前段升学班,但是我所有的好友玩伴都在后段班。而那个年代,前段的升学班与后段的放牛班可是泾渭分明,似乎连学校教室的位置都有刻意安排,就是避免后段班的学生影响到前段班学生的学习。在我们班上40多位同学,绝大部分的家庭都算是中产阶级以上,父母不是经商就是公教人员,我是唯一来自贫民窟,父亲是清道夫母亲女佣,班上找不出一个学生的家庭背景与我相当。

那时我就经常怀疑自己是被学校刻意分配在那个班级,为的是证明学校没有根据「家世」而将最具优势的学生集中在那一班,所以才安插一、两个穷苦家庭的学生。

心理上,总觉得自己的家世比同学低一等。加上在前段班的大部份学生对分数非常「斤斤计较」,特别是成绩优秀的学生,比较能获得老师关爱的眼神,其中又有一群与导师较为接近的「好学生」,而我算是班上的孤鸟,比较少与班上的同学或老师有互动,反而比较常跑去后段班找我的「兄弟」。

因为是在前段班,导师基本上都非常认真负责,为了强化学生升学考试的实力,所有的星期六下午甚至假日都要留校补课或考试。每次星期六留在学校,因为家里穷,我都是吃母亲帮我准备的爱心便当,但有些老师偏爱的同学就可以与老师到校外餐厅一起午餐,看在只能待在教室吃便当的学生眼中,既羡慕又嫉妒。

一个秋老虎肆虐的星期六中午,空气异常的闷湿,在教室吃完母亲爱心准备的午餐,已经汗流浃背,不得已地走到教室外的走廊原本想乘凉一番,但是在四方教室大楼封闭起来的口字形校园,闷热天气更不得透风,只能双手趴在走廊的水泥栏杆上,眺望着司令台后的那排教室,不时地将眼光凝聚在一楼穿堂,看着外出用餐的同学一一回来,只剩导师带领的那群同学尚未出现。

我无聊地算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快到要上课的时间了。突然司令台后的穿堂,响起一阵阵的嬉笑声,我竟跟着兴奋起来,一确认是他们,不由得大喊了两声:「林罔市回来了!林罔市回来了!」许多原本在走廊的同学,都像老鼠般地逃进教室,而原本宁静的校园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回声,当我耳朵听到「林罔市回来了!」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响亮,原来口字型建筑构造回声特别大,猛然惊觉大事不妙,也赶紧跑回教室。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原本闷湿的空气,就像暴雨前奏般,每个人都屏气不出声地等待,我更是低着头,汗水从额头不断冒出。导师进了教室,一声狂吼:「王凤奎,你给我站起来!」我低头地还未完全站起来,又听她说:「你这么大声喊叫老师的名字,是唯恐全世界不知道吗!?」我依然低头不出声,心想:「我嗓子本来就大呀,而且我喊的是你父母取的名字!」突然导师的泪珠簌簌地掉下来,语气变得平缓些地说:「我没有你这个学生,你现在给我回去!」我自知闯了大祸,依旧低头不语,埋头变将书包整理好,背起书包便不知该如何地走出教室,心情就像空气一样地凝结。

因为想向同学警示导师中午用餐回来,才大喊:「林罔市回来了!」没想到导师一进教室,似乎因为父母取的名字而积存已久的委屈就此引爆。我心情非常低落,在走回家约30分的路程,脚步尤其沈重

回到家里,我沉默不语地拉开折叠式躺椅便躺下,母亲见状问道:「ㄟ,你不是在学校补课,怎么这么早回来?」我不知如何回应,还是闷不吭声,闭着眼晴装睡。母亲认为事有蹊跷,便打电话到学校问老师怎么回事。瞄见母亲在电话的这一头,一直抱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挂上电话后,母亲对我劈头就说:「你怎么可以惹老师生这么大的气?」对着我不知念了多久,才说:「等你父亲回来,你就死定了。」

傍晚父亲回来,心理已准备好要被杖罚,但不知母亲对他说了什么,父亲竟然没有动怒,只皱着眉头地撂下一句话:「星期一早上我带你去学校。」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打从我上学开始,父母就忙于辛苦赚钱养家,连家长会都是母亲偶尔才会去,父亲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学校。

星期一的早上,父亲特别提早出门扫马路,不到七点就回家载我去学校。坐在父亲铁马后座,一路心情忐忑到不敢抱住父亲的腰,只有低头看着父亲踩着踏板的脚,转了又转。到了学校,就问我老师在哪里,便拖着我向导师办公室直走。

在那个时代,所有导师都集中在一个大办公室办公,那是一个没有个人隐私的空间,一进办公室,环视了一下,我指着坐在办公桌前埋头批作业的导师。父亲猛然一拉,就直接把我拉到导师办公桌旁,当导师还来不及反应时,父亲又猛然一吼:「给我跪下,向老师道歉!」顿时大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及学生的目光全集中在我的身上,我没有任何抵抗,就被父亲押着跪下。

就在父亲的手向我的头挥来之际,导师立即起身拉住父亲的手,连忙对父亲说:「王爸爸不要这样,小孩子都会犯错…」他们两个大人如此地礼让拉扯了一阵,不少老师也前来凑热闹,全然没有顾及一个心灵受创的小孩,依然倔强地低头跪着,坚定地让眼泪往肚子里吞。但在我与导师心中,以及日后的师生互动,已经产生了质变。后来没多久,导师把她的名字改为一个比较女性婉约温柔的名字,我相信原先她父母给她取的名字是她人生相当大的阴影,而这「大逆不道」的意外应该是促成她决心改名的关键。

(待续)

作者为东海大学EMBA教授

照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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