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应该要自杀!」 老教官陶如朗:困富国岛4年回台还被检讨

陶如朗。(图/陶如朗提供)

记者曾筠淇、谭志东/采访报导

「被俘的人是应该自杀的,至少永不录用。」出生于民国20年的陶如朗在退休后,完成1万5000多字的个人自传,记录着从越南富国岛来到台湾后,他们这一群人竟然在军中被检讨的悲愤;同时也提到在孤岛上唱国歌,「我们会感动的哭,而且哭出声音。」今年90岁的陶伯伯说,他从80岁起,用电脑一字一字的敲下《我在富国岛的日子》,只希望透过这些大时代的小故事,让中华民族精神得以流传。

陶如朗在18岁那年,追随属于桂系国军第10兵团第46军抵达越南,在缴交枪械后,以形同「战俘」的身分,被集体转送至富国岛,但国军大多苦中作乐。好比说,许多人到了富国岛后,会因为营养不良而患上脚气病,为了解决难题,他们就抓了几只猴子做实验、寻求医治方式,成功了便为此津津乐道;再好比说,富国岛上大多是男性,不过大伙儿每每到了海边,总会把握机会欣赏妇女婀娜多姿的曲线。

好像总是这样,即便遇到一些不那么顺遂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将念头一转,重新找到生活中的乐趣;而陶如朗当然也是如此,他甚至还在当时,结交到了情如兄弟的好兄弟,因此在富国岛的这4年,虽然说长也不长,但却值得回味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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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杀了 就连墓碑也都找不到

「如果两年前,在河内,法军帐蓬前,不是他守候着我,我可能早已完蛋了。」来自广西的黄承俊是比陶如朗大几岁的好友,虽然个性内向,但却很优秀。回忆起当年,两人时常玩在一起,只要有空,他们就会一起去海水比较深的地方钓鱼,不过由于石头的表面有些湿滑,陶如朗某次竟不慎跌入石缝中,还好黄承俊出手相救,用力把他拉起来,还帮忙拔出卡在臀部的珊瑚,「然后在我的屁股上尿尿作为消毒」,他才得以获救。

两人钓鱼的趣事还不只如此,他们先前跟随着老兵走进森林,步行一段时间后,便看到对方拿着棍子敲打地面,如果听到嗡嗡声,就会要他们开始挖。原来树林的底部是有水的,只是长年的树叶堆积,才让地面变得干枯;而困在地底的鱼一见光线就会全部窜出,这时就能轻松大丰收

「那么好的青年,怎么会自杀呢?」陶如朗耳闻黄承俊的死讯实在难以置信,两人回台后曾相约几次,岂料被分配到不同单位才没多久的时间,竟从此天人永隔。陶如朗感叹着,「在经历多少苦难,来到安定的台湾,却选择了自杀」,两人在富国岛互相扶持,感情极佳,面对这样的状况实在相当痛心,他事后还特别前往嘉义,希望能找到黄承俊的墓碑,可惜事与愿违。

▲陶如朗在国军历史馆拍照留念。(图/陶如朗提供)

高唱国歌 弟兄们一起哭出声音

「我们等这一天已等了四年」,18岁到22岁可说是人生最精华的年纪,待在富国岛的这一千多个日子里,来自安徽省合肥市的陶如朗度过了许多艰苦、悲愤的时光,身边的同伴更是亲如兄弟,因此当他听见长官的赞颂,视线也不禁模糊了起来。

陶如朗此时忽然激动说道,他与弟兄们在抵达台湾的前半年,曾在富国岛上展开「绝食运动」,虽然那次的行动轰动国际,但却未能改变法国人的态度,就只是象征着「富国岛上争自由」;而对他来说,在富国岛的那些苦难,也岂是这些行动就能完整体现的。

回台湾后,陶如朗注意到,放电影前都必须唱国歌。「唱国歌,我们会感动的哭,而且哭出声音」,陶如朗形容,当时几乎每个人都会泪流满面,即便互相劝阻,但满溢的情绪根本压不住,这样激昂的情绪更是维持了好一段时间。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陶如朗讲到这一段时特别提起,1944、1945年适逢抗战末期,进入最艰困的时代,蒋委员长号召「十万青年十万兵」,长江上往来的民船都载满学生去从军,在报到处,有位老太太暗自哭泣,旁人还安慰着「打仗救国是光荣的!」岂料让老太太痛哭的原因竟是「儿子太少」,因为她说「已经没有更多的儿子可以送去当兵」,而这样的情景也让陶如朗感受到中华民族的伟大精神。

▲陶如朗。(图/记者曾筠淇摄)

回台以后 桂军竟成了历史名词

1950年6月,韩战爆发,在留越国军进入富国岛后,蒋介石仍计划在反攻大陆时,这批部队能从越南打回中国大陆,所以把入越国军残部加以整并,成立了「留越国军管训基地」,司令官黄杰的第一兵团部改编为「留越国军管训总处」,另外还有三个管训处。 为了避免被说在他国建军,所以取消原有番号。不过,随着韩战进入打打谈谈的时期,1952年元月,在美国政府的支持下,中华民国政府开始着手进行「富台计划」的相关作业。

陶如朗回忆说,在富国岛的「第四年的有一天」,处本部通知有台湾的长官要来讲话,大家莫不高兴万分,小报立即发出「号外」,又彼此奔走相告;那一天终于到来,只见一位穿着笔挺军服的帅气少将,由王佐文将军(越国军管训总处第二管训处少将处长)陪同登上司令台,台下则是站着打赤博,穿着各色各样短裤且晒得黝黑的老兵。

陶如朗说,当台湾派来的少将走进操场时,掌声如雷,一直到王佐文将军介绍时,掌声仍旧不绝于耳,应该「持续有十多分钟」,「当时我的眼睛已经模糊,眼泪忍不住成串成串的掉下来,看看左右前后大概也差不多!」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当时没有麦克风的操场、人又多的现况下,他还约略记得台上的将军说 「总统......很悬念你们......你们是......忠诚的孤臣孽子......」、  「你们的辛苦......你们的悲愤......台湾都知道......很快你们就可以回到台湾了!」这时,掌声更是响彻云霄。

1953年6月,中华民国政府派出了海军登陆艇6艘及商船14艘,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共分成7批,低调将在海外流浪3年半的官兵、眷属以及学生陆续接运回台。

▲陶如朗。(图/陶如朗提供)

在航行中,人多空间小,政战人员站在中间,教大家唱《台湾好》,「台湾好,台湾好,台湾真是个复兴岛!爱国英雄英勇志士,都投到她的怀抱.......。」另外还有教唱高山青》,每个人都卖力的唱「高山青,涧水蓝,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 一边唱,一边憧憬到宝岛以后可以欣赏她的美丽。

1953年6月中旬,22岁的陶如朗与伙伴分批在高雄上岸,抱着激动又兴奋的心情,开启了首次火车之旅。他说,坐火车北上,发现沿途两边的房子并不怎样豪华,那个时候高楼大厦并不多,可是大家都觉得很高兴。而后,他辗转到了台南官田的补充营,这个补充营应该是富国岛介营区唯一被「保留」的番号,营长是介多营区直属大队的大队长,也是王佐文将军的得力部下,至于连、排长也都是介多营区干部中的佼佼者,可是偏偏「有官没有兵」。

陶如朗说,他明明对稍息、立正一窍不通,却担任了第一连第一排排长,不过「好在是一个空架子」,没多久这个补充营也被「整编」了;当时他对政治完全不懂,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更没有想到「桂军」在台湾正式成为「历史名词」。

▲陶如朗年轻时也相当俊俏。(图/陶如朗提供)

应要自杀 被俘的人至少不录用

陶如朗之后被国防部核定为少尉,由于曾遭法军囚禁在富国岛,因此自然轮不到他升官。某次士官们开会时,陶如朗正好在隔壁,想不到传进耳里的,竟是大家一言一语的检讨他,「被俘的人是应该自杀的,至少永不录用。」虽然这种相传下来的风气已经不适用于他的身上,但多少会受点影响。

日后,陶如朗又被调去空降部队,不过因为某次夜间跳伞摔伤了尾骨,因此在经过长官的同意后,便去报考军训教官,并离开原先的部队。陶如朗考取后被分发到苗栗,有一年转调到某校,想不到在与校长的几次交谈中,竟得知对方同样也是从「富国岛」回来的,「像失散后兄弟重逢一样的喜悦,分外亲切」,只可惜,校长过没多久后也离世了。

众所皆知,国军在大陆时期分为中央军地方军,撤退来台的时候,有些如西北军等「杂牌军」必须缴械才能下船,而这也意味着率领这支军队的将领失去了权力。对于这一段历史,陶如朗特别说,他在富国岛是属于介多营区,这位校长是在阳东营区,也就是第一兵团部改编的「留越国军管训总处」。

有次聊天时,提到「黄杰将军担任台湾省省主席的时候,阳东老部下去找他,多少有些照顾。」那时,他才明白,来台之后,有次联系一位老长官,突然被问及退伍没有?有没有进军校?老长官还建议说,「如果没有进,那么最好早点退伍」,原来「就是在暗示我,桂系已经没落了。」

▲苗栗公馆乡下的景色相当漂亮。(图/记者曾筠淇摄)

陶如朗此时感叹说道,他当时明明是这么想台湾,但回到台湾后,反倒想着「如果我仍旧在富国岛上,我宁愿选择不回台湾。」富国岛形同净土,没有政治、没有斗争、没有贫富,也不会有利益上的争夺,「只要肯做,就能生活无忧无虑」,而这也正是陶如朗心之所向。

陶如朗来台已经过了70年,一转眼就变成「老兵」,不过他并未居住在以「富台」为名的新村或国宅,而是长年居住在苗栗公馆乡下,享受田园的静谧风光,可是在富国岛上的日子,依旧如此深刻,时时会翻涌上他的心头。他说,写下《我在富国岛的日子》一直放在心愿,可是文笔不好,一直不敢写,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到国内有关富国岛的国军相关纪录,只好自己动笔写,所以「我从80岁起,就开始动手写回忆录,即便字数并不是太多。」

被左邻右舍暱称「陶叔」的他,现在最希望的是,这段不可遗忘的历史,可以常驻在每个人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