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董话筒灌满热泪

柏杨父子。(郭本城提供)

我走进「面会室」,拿起玻璃隔屏前的电话筒,想像自己来探望亲人,也想像亲人来探视自己。在警卫监听之下,囚犯每星期在电话中,只有十分钟能与访客交谈。

假设自己是囚犯,不论是冤枉的,或是证据确凿,我要跟来访的亲人说些甚么?安慰他们吗?要他们多忍耐?还是哭诉自己冤屈?要他们不要理睬别人鄙视的眼光?抱怨被刑求肢体到处都在剧痛?还是告诉他们腿被打断了?或是狱卒要索取红包?请外边的亲朋好友搭救接济?最后泣不成声的交代后事?要亲人准备收尸

我也想像自己是探望者,应该如何寄语安慰?父亲当年是「重大匪谍」、万恶不赦的重刑罪犯,是不能随便探访的。而就在这些电话的两端,不知曾经沾过多少的断肠热泪

1969年寒冷的二月,是春节过后的某一天,父亲和他的第四任妻子倪明华女士就是在这里,隔着铁栏和玻璃,用两边黑色冰冷的话筒,「办妥」了离婚手续,随即父亲返回牢房绝食了21天。

这些话筒从来不曾歇闲,有夫妻情侣、有父母儿女、有师生挚友,还有革命战友,当然,我绝对相信,也有真正在颠覆政府的「谋反」、「叛乱」份子,以及货真价实的匪谍,但是,我更相信绝大多数都是含冤莫白的无辜百姓。为了不能放过的那一个,而被错杀的这一百个,正在冤屈中接受水深火热的煎熬。

桌上的电话记录下无数如怨如泣、生离死别哀戚告白,这些骨董的话筒和热线传输着无穷尽的悲伤、希望、亲情遗言,虽然物换星移已除役多年,却仍让我泛起沧桑难水的感思

园区有一间图书室,美丽同仁热忱的跟我解说,她说:「柏老服刑期间,就在这里和另外一位狱友一块管理这一、两千本图书,而其中有一套就是司马光耗时十九年编篡的《资治通鉴》。」

我看她最多25、6吧?当年还没出生呢!她微笑着回答我:「我们都受过教育训练,所以都很清楚柏老的故事。」她的自信让我既讶异又钦佩,印象深刻难忘。

我就在书架上看到了那部规模空前编年体通史巨著,也看到了父亲翻译成白话文的《柏杨版资治通鉴》,让我倍感惊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