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与朱天文独家专访/侯孝贤:真实是唯一最重要的

图文/镜周刊

「真实」的味道是很难的,失去真实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过头戏剧性。要深入你周遭、眼前的社会、世代与城市,这对我是唯一最重要的。

镜:重新回顾新电影的发展,是否觉得如果把握住某个时间点,也许台湾电影产业会不一样?

侯:(摇头)因为那时候台湾所有投资电影的人,全部是做戏院的,都很清楚要什么,也没那种「电影应该要怎样」的观念胸怀。都是觉得电影就是要卖钱,这很现实,所以《青梅竹马》4天就下片。片商完全是这样,没有真正的大制片、制片家。

镜:因为相对于香港电影新浪潮,那些人才又都进入香港商业电影造成改变。

侯:台湾的商业电影不成熟,商业片不容易拍。那时是碰到中影明骥,他其实不懂电影,但很怪,气度不错,才有这样的小局面,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先有《光阴故事》4段、再有local的《儿子的大玩偶》3段。

朱:台湾新电影放在世界版图,像拼图可以放上去了,做到了历史任务

镜:侯导今年70岁了(侯:71),再过几年就追上李天禄的年纪(侯:真的喔?),可是还是像年轻人创作力还是很旺盛。

侯:一方面是个性啦,另外身体运动,脑子比较不会那么老。讲难听一点,就是还在假年轻、装年轻(笑)。其实不是啦,就是对什么东西的好奇一直在,看电影呀什么。只是现在拍电影比较难。

镜:《刺客聂隐娘口碑不错,但票房反应普通

侯:《刺客聂隐娘》观众不是哭成一片,是呼成一片,哈哈,在打呼。但美国市场找我拍8小时、10小时的影集,类似《冰与火之歌》那种,像电影的规格,就是看《刺客聂隐娘》之后呀!

镜:有确定何时拍吗?

朱:问题是他(侯)呀!

侯:都怪我太慢!ㄟ,那个要想耶!现在新的媒体出现,不需要在戏院。

朱:要是早个十年,会很快,身边抓个题材拍,但现在年龄的关系,真的比较慢。而且8集、10集,弄个剧本好慢喔。

镜:侯导今年70,是否有「从心所欲不逾矩」的体会、觉得更自由?

侯:现代的人没以前那么厉害,没办法到那境界。你拍过也演过,假使发现有不错的演员或故事,就会想拍。这行不管做什么,帮忙后辈什么都可以,完全看机缘。有年轻人要拍片,我乐于帮助,就像以前人家帮我们。电影比我们想像中难很多,从年轻时就拍,机会比较大,已经成熟时拍,变得小心翼翼,比较困难,因为拍不好就没了。除非拍得很好、有价值,人家还会找你拍,通常好的电影,因为电影工业不足,没办法商业与作品都非常好,那是很难的,要越深入、可能和观众越背离,要找资金后面就很难。

现在电影往前走,数位方便到不行,假使我们以前有这些器材,都不知拍到哪里去了。以前底片那么贵,什么都贵,那时常常是为了一颗镜头,特别去租,为了它的光圈、为了它是蔡司的什么,这样一颗从头拍到尾,因为对品质的要求。

为何要重视这个,以前新电影时代我和杨德昌一群人每个计较的就是这个,谁弄了一个什么镜头,大家都觉得很过瘾,对质感的要求。现在不是,现在是重故事。

镜:侯导说过拍电影是要「背对观众」,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是否有所体会?

侯:「背对观众」是做事情、拍电影的方法,如果每天都想着观众看了会怎样、会不会喜欢、戏剧性够不够,就别拍了。那你干嘛呢?假使你很想拍,议题才会打动你,然后看了你找的演员会觉得好过瘾,像以前杨德昌找了蔡琴。找不到这些怎么拍?但现在这不是拍电影主要的动能,你能找到资金拍就不错了,会在能继续拍片的担忧上,你就会妥协迎合,没办法那么纯粹,这很可惜。

照理讲现在谁都可以拍,有没有人就根据最方便、最容易的,去拍他们真正要拍的。我们以前要拍公车,整个要安排,安排来的临演都假假的,如果现在就不需要,拿个小摄影机捷运、公车拍来拍去,没人理你。如何从中安排、在中间学习真实。

我们说「写实」其实就是模仿「真实」,能不能拍到这个。「真实」的味道是很难的,如果你拍到,就会发现你的level 在那里,要再自己制造也不会低于那个level,失去真实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过头、戏剧性之类。如果没有这个方向,怎么深入?深入你周遭、眼前的社会、世代与城市,这对我是唯一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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