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宝慧独家专访／前AIT主席卜睿哲：贸然邀请蔡英文演讲 会引起大陆反弹
▲ 黄宝慧专访华府智库「布鲁金斯研究院」的重量级意见领袖、前美国在台协会理事主席卜睿哲。
国际中心／综合报导
「慧眼看天下」这集前进美国华府，独家访问到华府智库「布鲁金斯研究院」的重量级意见领袖–东亚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卜睿哲。布鲁金斯研究院的影响力相当大，在传统上是属于比较中间偏民主党，不仅是在全美国，还是全世界最大、而且最具有影响力的智库。
▼黄宝慧前进华府智库布鲁金斯学会，独家专访卜睿哲。（图／《ETtoday》摄影团队）
卜睿哲为前美国在台协会理事主席，30、40年以来，都一直非常关注台湾及两岸的关系，在布鲁金斯研究院当中，更是最了解台湾以及台海情势的人物。卜睿哲曾经担任过美国众议员索拉兹（Stephen Solarz）首席助理；1980年代期间，索拉兹议员不遗余力在美国国会推动台湾民主化，当时索拉兹的首席幕僚助理就是卜睿哲，这也是让卜睿哲跟台湾有着如此深厚渊源的原因。
就美国参议员联署众议员议长裴洛西，邀请蔡英文总统赴美国国会发表演说一事，对台湾有着深厚了解的卜睿哲持反对意见，更强调裴洛西不应该针对这封信函做出任何回应。
过去蔡英文总统数度过境美国，台美双方的沟通已经非常顺畅，回首1995年及1996年，前总统李登辉到康乃尔大学演讲时，中国大陆方面就已经做出强烈反应，更不用说中国大陆当时的国力，跟现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因此可以假设，蔡英文总统如果真的成行，那么中国大陆的反弹一定会更大更剧烈，最后很有可能变成全台湾2300万的人民，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甚至美中关系也会受到严重冲击。针对更多外界所关注的两岸议题，卜睿哲也提出深入评论，现在就带您一起来看看这段卜睿哲独家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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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宝慧专访／卜睿哲：邀蔡英文赴美国会演说 台湾2300万人将付出代价
访谈全文如下：
贸然请蔡英文总统演讲，会引起中国大陆更强烈反弹
黄宝慧：我想以昨天您公布的一项声明开场，这项声明是由美国一群参议员发出，他们敦促众议院议长裴洛西（Nancy Pelosi），邀请台湾总统蔡英文到美国国会演说。我有看到您声明希望蔡总统不要这么做，可以请您解释吗？
卜睿哲：我想我的意思是，希望裴洛西议长不要采取动作，我认为这项提议不但反映出，他们不了解美国的「一个中国」政策的本质，也显示他们对后果并未深思熟虑。首先，在1978与1979年间，我们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关系正常化，当时我们清楚地宣誓，美台实质关系将走向非官方化。你应该也很清楚，美国在台协会的组织架构，你也知道，事实上在过去40年间，美台关系更加深加广，双边互动也与1979与1980年有天壤之别。
卜睿哲：而我们为什么会认为中国只会做出当年类似反应？我认为现在中国反应会更激烈，因此我们必须将此纳入考量，此外我们还须考量更多利益关系，美国利益也会深受影响。再者，美国若因此受中国惩罚，台湾不可能置身事外，中国自2016年5月20日以来，就不断用各种手段惩罚台湾，我相信现在会更严苛，像是在外交方面打压台湾的国际空间，并锁定有关民进党与台独势力，造成台湾政治恐慌，并在台湾周围军演，而蔡总统会被认为是元凶，但这种指控并不正确，责任应该在于提案者。他们将2300万人民性命与未来置于刀口上，我认为不应该这样做。
黄宝慧：听起来很严重。
卜睿哲：是很严重没错。
黄宝慧：如您所说，北京自2016年5月20日以来就不断打压台湾，请问您对蔡政府两岸政策对美台关系的影响？以及台湾如何增进与美合作？
卜睿哲：这必须分开说明。以两岸关系来说，就我的观察分析，我认为在蔡总统执政下，中国与台湾建构正常与建设性关系，是有可能的。当然北京也需相向而行，但目前情况不乐观。
卜睿哲：我曾认为，蔡英文会努力安抚中国，如果她想角逐总统而且当选的话，她会避免做出挑战中国根本利益的事情，例如渐进独立等等。在她的就职演说中，她提到「九二共识」，虽然模糊，也明白正面地说明，算是回应中国的忧虑。这方面北京曾要求她清楚声明，但蔡政府以模糊的方式回应，中国人真的很擅长打哈哈。我认为原本是有建立两岸互信的可能，但互信必须建立于双方上，并非只有北京当局不信任蔡英文，台湾也有理由不信任北京的意图。北京也有可能选择建立互信基础，将两岸关系正常化，也是将关系建立于正常基础。
卜睿哲：我认为蔡总统面对各种中国举措，她也处处受限，试想过去陈水扁在执政8年期间对中国所做的挑衅，比起蔡英文还多，但北京对蔡的反应却比对陈水扁还要激烈许多。你可以看到明显的差异。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认为这其中有许多错失的机会。
台湾媒体对习近平的声明「过度反应」
黄宝慧：如您所说，这其中有些暧昧模糊与相互抵触的地方，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1月2日发出一项声明，强调一个中国体制，且不惜对台使用武力，是他对台声明措辞最严重的一次，也是回应美国副总统潘斯去年10月评论。您的看法是？
卜睿哲：我不清楚声明是不是回应副总统潘斯，我也没办法读习近平的心。在我看来，这是他「必须」发出的声明，因为他正好当政十周年，才发布这项对台同志声明。前主席胡锦涛十年前也发出同样的声明，这是一项非做不可的声明。当我们解读北京对台政府声明时，其中有许多元素，会因不同执政者有所增减，不同元素因应时空环境而生。我的解读是，胡锦涛没有刻意强调一国两制，因为当年当政者是马英九，营造出不同的氛围，充满希望。恐惧的氛围减弱，与现在北京当局所感受到的气氛不同，因此我不令人意外。在蔡英文当政时，北京发出的声明措辞严厉，关于重申这些基本方针，其实所有的元素都在其中，习近平的声明也没有超出范围。
卜睿哲：我认为，台湾某些媒体并不清楚这样的背景，对此声明过度反应。我相信妳没有。所以说这其中有点反应过度，而习近平的声明与语调也多少收到反效果，因为蔡总统在回应之后，声望有增无减。我想北京当局或许对此有些困惑，不太清楚目前台湾现况。在马英九时期，他们觉得双边政策渐趋一致，两边可以从谈论一般议题，进入较严肃的议题，像是从经济到政治，事实上北京想在马当政的时候，讨论政治议题，但被马政府拒绝。北京自认为他们的政策颇具成效，结果蔡英文在选举获压倒性胜利，民进党又在立法院选举首度获得过半数席位，导致北京执政者满头雾水。你说这样做可以拢络民心，结果却完全相反，因此北京只好重申他们的基本政策方针，他们确实有动机去应对压力，但最终的裁判仍是台湾选民。就看明年1月，谁当选总统，还有立法委员选举结果。
「美中战争」发生的可能性大吗？
黄宝慧：您刚刚说到，陈水扁执政时期所做的比蔡英文还要激烈许多，但北京当局的反应却更强势，当年中国势力不如今日，而中国正在崛起。指导我的哈佛大学艾利森教授（Graham Allison）曾提出一个词，「Thucydides Trap」（修昔底德陷阱），意旨当新兴的势力挑战现今强权，也就是美国，战争是无法避免的。
黄宝慧：就国际情势变迁长远发展来看，你认为会走向这种情况吗？
卜睿哲：我没办法百分之百保证会发生美中战争，也没办法百分之百保证美中不会发生战争。在中期与长期发生的事情，必须就近期所发生的事情来推断。今天、明天、下周、下个月、明年，某一方可以营造出美中稳定的情势恢复共存的状态，当然某一方也可以做出让另一方认为失控、可能是一起提高紧张的事件。针对妳的问题，所谓「Thucydides Trap」，我本身对希腊哲学涉猎不深，但我读过一位希腊学者的评论，修昔底德的措辞经常暧昧不明。在外人来看，或许不是他的本意。艾利森教授的解读或许是正确的，也有可能不是。再者，我认为艾利森教授所提到的每个冲突，都必须依个案评断导致战争的原因。在每个先例来看，都是不同的因素导致，要了解战争发生的原因，必须深入了解各项因素，每一项每一项因素，不能简化成某个势力崛起，然后另一个势力想阻止它。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不能单纯说德国崛起，挑战大英帝国造成的，我们知道1914年夏天德国曾经参与一场战役，因为它担心新兴的俄罗斯帝国势力。
过去俄罗斯从弱变强，德国认为必须采取行动，其中原因错综复杂。还有一点，艾利森教授提到导致战争的原因，在所有先例中，双边强权的同盟国都是被操弄，用来当作战争的借口。就美中双边势力来说，不能单就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还是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或是中国航母数量、美国的航母数量衡量。你必须考量还有谁是中国的盟友、谁是美国的盟友、中国经营盟友的程度、美国经营盟友的程度、怎么避免双边盟友陷入战争。让强权涉入其中，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议题，艾利森教授是提出假设符合某些先例，也可以促使更多人投入类似研究分析，用来评估此理论是否适用于美中关系。
对美中贸易战争的看法
黄宝慧：目前美中正陷入贸易战争，未来会进入长期敌对吗？ 你认为即将画下句点的贸易禁运对近期有何影响？卜睿哲：希望是如此，但我不敢保证。我认为这算是结构性问题，美国偏向解决与强化的部分，事实上很复杂。近期会发展成如何我不清楚，但我相信近期仍不会有完善的解决方案，说不定还会再度延长。就目前来说，我认为美国关心的是在中国经商环境，以及在中国的外国企业，是否受到公正公平的对待，中国正改变对待跨国企业的态度，与1970年代时大为不同。目前是不同的人当政，而且中国国营企业势力不断茁壮，相较之下，私营企业这些过去的经济成长动力、势力越显薄弱。我不认同总统川普声称的贸易赤字差距是真正的问题，我也不认同做出威胁与升高恐惧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升高恐惧对美国带来的伤害与伤害中国的程度相等。我认为如果我们和那些与中国也有同样问题的盟友合作，是较好的解决问题方式。如果我们试行这种方法一阵子，或是全力施行，或许可以少走些冤枉路，我也希望双边的谈判者能达成协议。甚至，我希望中国了解自身的经济政策，是导致美国与美国企业反抗的原因。这点能获得重视，也能有所改变。事实上这关乎中国自身利益是否能端出更符合市场的政策，而非国家取向。
▼前美国在台协会（AIT）前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图／翻摄自维基百科）
川普政府对蔡英文总统的两岸政策抱持「正面态度」
黄宝慧：回来谈谈我们这个太平洋小岛，台湾被夹在美中两强之间。
卜睿哲：可以这么说，而且两边面包的厚度不断在变。
黄宝慧：我们被美中强权包夹，台湾近期也受到国际关注。两岸关系也在过去三年，自蔡英文总统就职开始降到冰点，而美国对台协助与干预活动渐趋频繁如同外界所言，这样的活动是符合美国利益吗？有助台湾人民吗？
卜睿哲：如我先前讲过，这样的干预对两岸关系，在过去三年所造成的影响，我认为是受到中国与蔡英文的政策所致。我认为，无论是欧巴马还是川普政府，对于蔡英文的两岸政策都抱持正面态度。至于美台关系，这样的变化，其实是从2008、2009年开始。当时马英九采取的政策接近美国政府的想法，美国也比较信任马英九的想法。
反之亦然。当时美国与两岸沟通顺畅，虽然这不代表天下太平，但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中，无论谁在2017年之后掌权，都能承接此良好情势。美国决策者曾认为，此情势是有史以来最佳，我也同意，但我认为，有时美国政界不会通盘考量，所提出加深台美关系政策带来的后果，有时中国也会对美国的行为反应过度。我个人对台美关系的看法是，目前我希望双边可以有一个助力，在经济议题方面，我乐观看待，当然也有人不同做法。
目前阻碍前进的是美国只看眼前利益，希望我们可以想办法排除障碍，或是想办法提出新的方案。再来是安全议题，美国能在某些方面协助台湾，军售只是其中一环，根本性的办法是，台湾应寻求防卫策略，首先是遏止任何来自中国的任何行动，其次是在遏止失败时能有效抵抗，持续抵抗到美国介入战争。由此可得知台湾的自身能力，是否有资格寻求「非对称策略」。回到过去双边由马英九与欧巴马执政时期，他们确实就此议题讨论过，也有相当的成果，被记载在台湾《整体防卫构想》并在去年由国防部公布。美台双边采取了许多动作让台海更安全、提升台湾遏止能力，其中我担忧的是，总统川普摇摆不定的性格，当他甫当选总统就与蔡英文通话。
黄宝慧：你怎么看待这通电话？
卜睿哲：电话内容我不清楚，在程序上并无违反一中政策。因为当时川普尚未就任，只是以个人名义。但接下来，他似乎要拿台湾作为谈判筹码。我想他问也没问过蔡英文总统，是否有意愿把台湾变成谈判筹码，在某些领域美台进展顺利，但在国防与其他领域毫无进展。大家都知道总统川普对待盟国的方式或是对待亲近国家的方式，不像过去的总统一样。这点也影响到台湾，如我提到的，我希望双边在政策上能更有一致性，更有策略性基础。
迈入40周年的《台湾关系法》符合现今需求吗？
黄宝慧：你刚提到《台湾关系法》已施行40年，今年《台湾关系法》正好迈入40周年，你认为40年后的今天，此法仍符合现今需求吗？而目前寻求放宽的台湾旅行相关法条，盼能增加台美互动合作，因此有美国政界呼吁增加军售、让双边关系升温，包含《台湾旅行法》修正案。您的看法是？
卜睿哲：我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首先谈到《台湾旅行法》，台湾某些人可能会夸大此法规的重要性，在看待任何法律时，了解其用语是最重要的，不同用字语意会大为不同。《台湾旅行法》更偏向于建议或是一种观点，而非命令。
中国大陆对台湾官员赴美、军售问题的反应
黄宝慧：您会认为任何军购或是任何台湾官员赴美访问，都会让中国大发雷霆吗？
卜睿哲：这要取决于对方的底线。官员过境已施行多年，我在担任美国在台协会主席时负责在地事务，完成几次过境任务，发现这是美台高层良好互动方式。协会与华府沟通顺畅也和台湾本地沟通良好，自1990年开始也有内阁层级官员访台，虽然不是每年都来，但我们有安排几次访问，也可以再安排一次。在某些方面中国看待军售偏向政治性而非军事性，算是看法的问题。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有抗议，但是抗议的程度、反应的程度、愤怒的程度都有所不同，与美中关系息息相关。
对台湾2020年总统大选的看法
黄宝慧：我们来谈谈到近期可能会发生的事。或许你会偏好非公开的评论，有关即将来到的台湾2020年总统大选。目前不管是哪个参选人、无论哪个政党，他们都表达强烈意愿在选前访美。你的看法是？
卜睿哲：这反映出美台关系的重要性，因此无论是候选人还是参选人都认为有必要访美，特别是到东岸华府。我不知道今年谁会来，之后才会有消息，不过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对「川金二会」的谈论内容预测
黄宝慧：是您意料之内的事。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与近期息息相关。总统川普在国情咨文中宣布将会与北韩领导人金正恩二度会面，我想知道您的看法，因为首度会面美朝双边似乎达到共识，您认为在二次会面中，美朝会针对哪方面磋商？而美国如何看待每次美朝会面前，金正恩都会先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会面？
卜睿哲：针对最后一个问题，我认为金正恩懂得采取不同手段，试图与习近平保持良好关系，确保习近平会替他撑腰，不管他与美国或南韩有什么动作。在我看来，第一场美朝峰会川普与金正恩会面后，对美国造成负面影响，总统川普接受金正恩所提出解决问题的优先顺序，有关未来事态发展，金正恩抛出的议题顺序先是加深美朝关系、创造朝鲜半岛和平，而朝鲜半岛无核化却排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这样的优先顺序与美国恰恰相反，总统川普不但接受，还同意美韩军演减少或喊停，没有咨询过任何人。川普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也没问过国防部长意见，而且很显然地，川普与金正恩私下谈话时，承诺宣布未来会宣布朝鲜半岛战争结束。
卜睿哲：同样的，是否要让步我们也仍未决定。我们是从北韩相关人士与当地媒体得知此事，以美国主流看法来说，我们已经让步太多，金正恩却没有。因此很难在此基础上，严肃地重谈非核化议题。北韩可以说，你们总统认为提升双边关系比较重要，还有朝鲜半岛和平比较重要。我认为首次峰会并无太多进展，而二次峰会美国将面临的挑战是，回到自己重视的议程，让金正恩知道有实质动作是首要之务，展现对峰会的严肃态度，以全面且能够验证的方式终结北韩的核计划与核威胁。而川普是否愿意去做，谁也说不准。而金正恩是否会同意，更难预测。希望我对二次峰会的负面看法是错误的。此外，无论双方领导人达成什么协议，能够符合美国主流民意与利益，我们才有办法保护南韩与日本等国家。
黄宝慧：你认为中国在其中扮演任何角色吗？
卜睿哲：我有看到一些中国涉入迹象。我完全清楚其背后的意义，我认为中国目前不把非核化当作首要之务，而偏向金正恩的策略，把提升双边关系与朝鲜半岛和平作为优先考量，与美国主流民意背道而驰。显而易见地，有段时间中国对北韩很不满，采取强硬做法展现其影响力。不过目前情势已趋缓。
黄宝慧：感谢。我们也在密切观察。很感谢您受访。
卜睿哲：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