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一百年升恒昌文学竞赛系列活动-桥仔夕色
有人说马祖是上天撒在闽江口的一串珍珠,那么桥仔这海角一隅的小渔村,应该是朴实无华,但握在手里总会很温暖的那粒。
缀网的手黝黑枯瘦,手里缠着网线的竹梭却若有灵性,优雅而轻盈的飞舞在镶满海草的渔网中。老者像一个熟练的乐师,拨弄指掌间的弦。而那网,便似音符般自指缝流泻。垂暮时分的渔港,拂岸的浪外,还有一种沉静、安详的乐音。
当桥仔村最后一朵金红色的夕阳,终于凋落在赵元帅庙封火山状的檐角,渔家才纷纷返航。熄了马达,系妥船,桨起一叶扁舟悠悠着岸。赵元帅为玄天上帝部将,授正乙玄坛公。相传民国38年,桥仔村漂来一尊玄坛元帅的神像,常显灵验,渔民出海收获甚丰,乃为庙祀之。
老人那海风蚀刻的额上,皱起疲惫而满足的痕──这一趟,赵元帅肯定又没让渔人失望。夜里,村子静得如一口深井;港外,喧嚣的海泛过细沙,击着堤。
满月圆,今晚是大潮。
繁华尽落旧时港
丑时方过,几个矫健轻健的汉子快步窜至港口,一把抡起轻舟荡入海中。酣睡的引擎猛然被扭醒,咆哮一发,便见它迅速而有力的排开浪,闯进月光照不到的黑色大海。驶至大坵、中岛、高登一带,潮水正在退去。载浮载沉的白色浮球下,悬着一座巨大的迷宫:垣网横在狭长而流急的大坵水道中遮断去路,侧边则布下层层囊网。随着大潮涌,鱼群自然被诱导入天罗地网之中,并顺着水势游进迷宫。潮水一退,网口的浮球浮上水面,囊网尾端下沉,一收口,这座没有出路的迷宫,成了最可怕的陷阱。
渔获满舱。
桥仔港一天能收网两回,大潮时三回。位于马祖北竿岛北端的小渔村,因有雷山、风山的庇护,阻住凛冽的东北季风,依山傍海,形成良好的天然避风港。这方被雨水切出沟壑纵横的谷地,随处可见小桥流水。马祖方言里「仔」就是「小」,因而得名。往来大坵、高登外,更是与大陆贸易的转口港。昔日曾是北竿人口最多的村落,数百户人家忙于打鱼、海上贸易,繁华热闹,商号林立,更足足有八座庙宇。
不过随着渔业没落,自民国60年始,大批人口迁徙台湾。民国70、71年,虾皮大丰收,渔民个个口袋满囊。但有了钱后,竟造就更多人到台湾买下房子,离开桥仔。曾经有三千多人聚居的村庄,如今只余二百许,且青壮年人多半都渡海至台湾求学或就业。繁华尽落,稀无人语,这光景有人就笑说,桥仔八间庙里有主祀神、陪祀左右的诸神、再加上部将宫女马伕等,神,都要比人多了。青石、黄石砌成的大屋空留断垣残壁,斑驳之中或还能发现刻划其上、见证了战地历史的军事标语。华发老者边说边指:这幢是以前最大的杂货铺、那栋是过去北竿唯一的公立酒厂……
还守在村子里打鱼的,多是年过半百的老渔夫,尽管身手依旧不含糊,可鬓已星星也。关于海,老渔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他滔滔不绝的分享着:打白带要在哪个时令、哪个季节的白鲳最肥、钓鲈鱼得用哪种饵、哪张网最适合捕虾蛄……小时候每天傍晚都跟邻居的叔公、叔伯们交谈、学习捕鱼知识与技巧。老人的脑中有一幅自己的桥仔近海图,哪块礁石险、哪股水流急、哪处适合下网,他烂熟于胸。他还说,桥仔的海岸是彩色的:风拂过湛蓝色的海洋,柔波抵岸,打起白色的浪花,暗青色的潮湿海礁上生着粉红色海藻,之后,是黄棕色的细沙。不过他说:「念二、三十年书,就可以成为博士。但打鱼打了六十几年,却都还不敢说对大海已经了解透了。」以海为田的桥仔人,对于赐与生活一切的大海充满了崇敬与感激。在这片蓝色的宝藏里,长辈们传下了生存的方式与哲学。
可是没有人愿意打鱼了。
「那大伙都别吃鱼,改吃素罢。」老渔夫的笑里有着藏不住的沧桑。虽然衣食无缺──丰年时,一张网一年网入百万以上。但讨海日子挣的没有半分溢利,全是辛苦血汗钱。浓雾大雨或是低温,他们仍旧随着潮汐出港。对岸渔船在竞争,越界窃取渔网及渔获事件层出;环境在变迁,两岸在这片海域共同捕伐,渔产一直在减少;过去使劲鼓足一口气便能拉起的网,现在缠上多点海草便得几人合力才能拖上船。守着老祖宗的智慧的结晶,桥仔人苦等着愿意延续这段香火的子嗣。
夕阳温柔宽阔
逢年过节,家家团圆,小村难得热闹。听见个女孩说,在外地工作辛苦疲敝、沮丧失意时,她总会想起家乡的夕阳。桥仔的夕阳有一种宽阔的温柔,火轮将滚入海平线时,沧海共长天一色──它仿佛炫耀似的,每分每秒都要换上一套新裳,金黄、紫红、浅棕、黛青……从岸上望去,背光的船只、渔人、石墩、观海哨的轮廓,纯粹、自然、没有一丝矫情藻饰,仿佛诗人信手拈来的一线灵感。而浪子,又何能不思乡?
有人说马祖是上天撒在闽江口的一串珍珠,那么桥仔这海角一隅的小渔村,应该是朴实无华,但握在手里总会很温暖的那粒。
「终究,会有人回来的。」没有人割舍的了桥仔的黄昏,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