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第77期:心之所系,家之所在

引言:春节将至,《见证》重访了过去一年采访过的一些普通人——漂泊在外的年轻人,追逐梦想的创业者,为画画放弃工作的冒险家,为生计丢掉本行的修行者,爱玩游戏的聋哑人,与病魔抗争的白血病患者,被战争毁去家园的异乡客……听他们讲述“家”的故事。

聋爷

田艳东网名“聋爷”),32岁,河北廊坊九州镇人,“聋人也疯狂”战队队长

我在廊坊市的肯德基做肉鸡腌制工作,我很喜欢肯德基,经理、同事都对我非常热情。我家住在廊坊周边的村子里,离肯德基有十三公里,我每天骑电动车上下班,比坐公交快,就是冬天有点冷,骑电动车时,鼻涕都结冰了。

我们只有两个人做腌制工作,我和一个兼职的大学生。他要回家过年,所以春节我就要上班了。我不在家过年,我老婆孩子就回娘家过年,家里只剩下我和父母

每年春节,我都期待放假,这样就能在家里玩游戏玩个痛快。可是我现在有两个孩子,女儿八岁,在读小学三年级,儿子一岁零五个月。我要照顾他们,还要去看望丈母娘,所以也不能痛痛快快地玩游戏。不过我有两个孩子,我很快乐。

爸爸是煤场的老板,我妈妈因车祸失去了一条腿,终生不能行走。因为妈妈不能帮我们照顾孩子,这几年,都是老婆在家照顾他们,我上班养家,说实话,压力有点大。

我们家只有一台电脑,我经常和老婆抢着用,我亲老婆一下,她就会“委屈”地用手机玩。老婆的HTC手机被儿子摔坏了,我本来想在网上给她抢一个红米手机,但是抢了很久都没有抢到,我就在当地多花了两百多元,给她买了一台。老婆收到手机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新年快到了,我祝福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长寿百岁,希望妈妈能重新走路。我春节上班不能陪老婆孩子去看望丈母娘,只能在这里对岳父岳母,还有老婆的年迈奶奶说声“新年好”,给你们拜年啦!还有我的亲戚们,祝你们合家欢乐!还有全国的聋友们,祝你们新年快乐!

以下摘自《无声的游戏世界》(《见证》第63期,2013年7月22日)

去年年初的一天,勇哥在游戏中驾驶坦克,发现对面有一位玩家名叫“廊坊聋人”,便上前打招呼,询问对方是否聋人。

“廊坊聋人”就是聋爷。聋爷六岁时因药物中毒失聪,听力损失达到120分贝。

两人同为射击游戏爱好者,遂结为亲密战友。他们觉得,玩游戏的聋人肯定不只他俩,便在各自的游戏名字前加上“Deaf”,游戏房间也注明“聋人”字样,以便其他聋友看见后,主动加入。

不久,一支名为“聋人也疯狂”的战队诞生。如今,这支战队已有一百多名成员,均为听障人士。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年龄不同,职业不同,人生经历也各不相同。每晚,他们置身同一个寂静世界,并肩作战。

田艳东一家人在院子里的合影。田艳东(后排左一)六岁失聪,2012年,他和勇哥共同成立了一支聋人战队。

郭亮

郭亮,38岁,贵州贵阳人,《南瓜先生大冒险开发者自由职业者现居上海

这些年和朋友聊天,一直夸大其辞地描述贵阳是全中国最好的一座城市。但是18岁的时候,我正是因为不喜欢故乡,才决定去外地上大学。22岁,同样是因为不愿意一辈子呆在故乡,所以才来到了上海。

一旦离开了故乡,才明白故乡于我的意义。上海无疑是座大城市,繁华且喧嚣。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归属感。归属感这东西,与工作、户口、房子、工资、汽车、社保没关系,只与文化有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属性,中国这么大,我独爱贵阳。爱它的山青水秀,爱它那神秘奇异、繁杂多变的民族风情。苗族、侗族、布依族、佤族,西南多民族文化的交融,是我绘画的灵感源泉。

我妈妈是一名工程师,爸爸是一名工人。他们的工作和爱好,与艺术无关。当年高考,我遵从父母的意愿,考入了一所工科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在某国企上班。想找一份与画画有关的工作并养活自己,这个念头令我最终成为一名游戏开发者。

这些年,面对家人时的争吵、辩解、哭泣,诸多无奈,一言难尽。虽然父母至今仍然不理解我,但我还是要为自己的固执和倔强,对他们道一声“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很好地去理解他们。

上次回贵阳,还是一年半前的事。种种原因,今年春节也回不了贵阳。有人说:到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回不回去,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最美丽的故乡,二十年前的故乡,已经留在我18岁的心里

新的一年,希望父母和我之间能够多一些理解。就算他们不相信我是一名艺术家,也希望他们相信:我是一个能养活自己的美术工作者。

以下摘自《棉花先生大冒险》(《见证》第69期,2013年10月28日)

白天,郭亮穿梭在变电站和配电间之间,维护、检修设备。晚上,他坐在电脑前,把自己手绘的画稿一幅幅扫描进电脑。看着这些完成着色后的作品,他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决定向父母证明:画画同样能养活自己。一次,他和哥哥去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的草坪上摆摊卖画,被保安赶走前,卖出了两张。晚上,兄弟俩拿卖画的60块钱打了顿牙祭。

郭亮早期的画作弥漫着空虚压抑的情绪,与今天恣意随性的风格迥然不同。“那时候我一直在抱怨命运,每天回到家,都会因为工作的事情和父母吵架。他们不理解我,觉得画画毫无意义。”

2002年,尽管父母以极其激烈的方式反对,郭亮还是决定放弃手中的“金饭碗”。

“人需要理想去支撑自己。这个世界上,能够证明我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东西,已经不是很多了。”郭亮说。

谢创

谢创,23岁,湖北英山县人,《奇怪的大冒险》开发者,自由职业者,现居北京

年前不止一次地想,要不就在北京过年算了,回家多麻烦啊,反正父母也经常有事不在家。但是老爸一通电话:“创,啥时候回家过年啊?”便瞬间不由分说地将我心里的“小九九”一把摧毁,我只得默默点开收藏夹里的12306。

老家是湖北省黄冈市下属的一个小县城,传说中的中国名茶之乡,离省会武汉大概两小时的车程。回家时,只要往大巴窗外张望一下,看到漫山遍野的茶田,就知道这已经是咱家的地盘了。

我老爸是一名教师,兼职摄影,老妈以前在学校旁边经营一个小卖部。我从高中开始便离家读书。

想来好笑,大学时,就算是七天、十天的长假,也懒得回家一趟。但高中时,就算是三天的假期,寝室里每个人也都会早早背起回家的行囊。对我来说,回家最大的诱惑是能在晚上吃到老妈煮的荷包蛋泡面作为宵夜。可能是因为高中的伙食实在太差了吧。

最近一次回家是去年七月份,虽然已经毕业一年多,但还是假模假样地给自己放了个暑假。理论上说,作为个人开发者,应该有很多时间回家,但我回家后就会变得很懒,开发效率就会低得可怕。

虽然每年都要吐槽,但一到大年夜,全家人还是会凑到那台伴随我们十多年的TCL电视前,准点把频道调到CCTV-1。除了春晚,几乎不可能再有什么其它途径,能够把一家人聚到一台电视机前了吧。

因为父母那一辈的兄弟姊妹很多,正月里便格外热闹。常年在外的我,老是记不清应该如何正确称呼亲戚们的名号,往往别人能叫出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来人是谁,分外尴尬。

新的一年,祝愿大家保持一个好身体,来年春节仍然笑口常开,吃嘛嘛香。

以下摘自《一个90后的暴走大冒险》(《见证》第74期,2013年12月16日)

谢创和大学同学一起租住在北京回龙观,五个人,四室两厅。对他来说,这已经够了。“我们这样的小年轻,如果不考虑买房,生活成本是可以忽略的。每月一千五到两千的房租,一年赚的钱可以租好几年房。”

尽管《奇怪的大冒险》的收入已经开始下滑,但谢创对目前的状态仍然很满意。家人身体健康,自己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经济压力,积蓄足够他再支撑一两年,继续他的个人开发生涯。

有时候,他也会焦虑,焦虑自己是否太过顺利,焦虑未来是否有大的挫折在等着他。但总体来说,他觉得现在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

程序员出身的谢创,开始自学画画。他买了块画板,每天五个小时,练习人物线稿,为更艺术的作品做准备。

朱奕名

朱奕名,26岁,黑龙江哈尔滨人,患白血病,目前在上海一家医院的移植仓内进行治疗

朱奕名的烧终于退了下来。1月18日,父亲进仓陪护孩子,母亲外出理发、洗澡、置办日用品。这是她三个月来第一次走出移植仓。

去年11月初,朱奕名接受父亲的造血干细胞移植,之后进入排异反应期。一个月后,他的状况一度好转,父亲甚至以为,孩子不久即可移出移植仓,转入普通病房

然而没过多久,朱奕名的病情再度恶化。最近二十多天,他反复高烧,吃不下任何东西,包括流质,只能输液维持。母亲不分昼夜陪在他身边,很少休息,换药、喝水、排便、吐痰、翻身,这些都离不开她。周末,父亲进仓时,母亲才能在折叠行军床上睡几个小时安稳觉。

去年12月31日晚上,朱奕名想为病房里的母亲营造一些新年气氛,便在一家川菜馆订了外卖,却被告知要四个小时才能送到。父亲知道后,亲自跑去这家饭馆,打不到出租车,找了辆“摩的”,两个小时后,买回了夫妻肺片、红烧肉、羊排、豆腐四道菜,送进移植仓。

朱奕名没怎么吃,羊排没动,夫妻肺片吃了一口,豆腐和红烧肉吃了些。母亲爱吃辣,但在医院这一年,平时只是吃些稀饭、馒头、饺子,早已没了胃口。最后,夫妻肺片全倒了,剩下的菜,她吃了三四顿才吃完。

父亲不习惯南方的冬天,室内室外温度相差无几。朱奕名在网上为他买了条电热毯,买了台取暖器。

朱奕名喜欢热闹,以往,每年春节,他们一家三口都会和当地的亲戚们聚餐。长辈们在饭桌前喝酒聊天,朱奕名和几个同龄人凑在一起玩手机。

今年春节,他只能在移植仓的病床上度过。他问父亲:“过年那两天,我能不能回趟家?”他指的不是哈尔滨的家,而是他们在上海租的那套一室一厅的老房子。现在,他最大的愿望是离开医院出去透透气。

父亲说不行。父亲现在最担心的是过年放假这段时间,没人献血,原本就很紧张的血小板资源更是难以保证。移植已经两个多月,朱奕名的血液指标并无恢复迹象,即便每天输血小板,血小板浓度也只能维持在十多点,正常值应该在一百至三百之间。

“过年没啥愿望,就希望孩子的指标能够稳住。过年那几天,能给他找到足够多的血小板,别让指标往下掉。”父亲说。

以下摘自《假如生命只剩两个月》(《见证》第70期,2013年11月4日)

“谁跟谁在一起,是一种缘分。”朱奕名的母亲说。

2011年,她从单位内退后没多久,朱奕名被查出患有白血病。之后两年,她与儿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孩子住院化疗,她日夜陪护在病床前,晚上打开行军床,睡在病床之间的狭窄过道上,或是病房外的走廊上。

医院血液科的五十多张病床,人来人往。“走的时候都挺肃静的,没人大哭。”母亲说。每次听说有人去世,她就会心里难受。

站在病床前,与儿子合影时,母亲伸出手,轻轻拉住朱奕名的耳朵,似乎舍不得放开。

1月11日,朱奕名在微博上发了这张母亲的照片,写道:“妈妈生日快乐!这段时间您辛苦了,只可惜儿子不争气这个时间还不退烧,要你一直守在床边不能休息。 ”

梁健锋

梁健锋,32岁,中国香港人,《大叔快跑》开发者,自由职业者,现居广东珠海

我出生在香港,一个节奏急速、人口密集的小地方,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家庭成员就是父母和一个姐姐。姐姐移民美国多年,父亲早就解脱了,只剩下母亲留在香港。当初因为母亲反对我做游戏,反对我在内地生活,导致关系不和,一直都没回去,差不多两年了。

纵使春节将至,如果事业未做出点成绩,回去又有何意义?

现在,我已经在珠海有了自己的家庭,只希望母亲身体健康,希望自己早日干出成绩,让母亲能够解开儿子选择做游戏、选择在内地生活的心结。感觉这样才是“回家”的时候。

以下摘自《香港大叔向前冲》(《见证》第76期,2014年1月13日)

梁健锋十一岁那年,父母离异。父亲在菜场帮亲戚的摊位卖鱼,生活过得颇为艰辛。姐姐跟随父亲,不久即出国留学。他跟随母亲,靠父亲每月寄来的抚养费维持生计。

读完初三,他不顾家人反对,辍学打工。打工所得,除补贴家用外,还要帮姐姐负担部分学费。

2004年,父亲因病去世。“没能让他过上好日子,他就走了。”梁健锋至今遗憾。

母亲极力反对他做游戏,两人时常因此争执。在母亲看来,他这么低的学历,只要找一份保安之类的工作,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够了。

“但我心里知道,我是不得已才做保安、洗衣工的,只是为了顶过那段时间。”梁健锋说。

十多年前,梁健锋为父母和姐姐拍下了这张合影。翻看老照片时,他才发现:“我没有和父亲的合照。”

范芃

范芃,26岁,湖北武汉人,《微观战争》开发者,在上海一家网络游戏公司工作

春节肯定会回家,请了几天假,就是为了早点回去,可以和家人多呆几天。

每年的过年方式差不多,陪家人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饭。回家前,已经准备好了一些压岁钱,打算吃年夜饭的时候,拿给比我小的弟弟妹妹们。还要抽空和半年没见面的朋友见个面,聊聊天,吃吃武汉独有的小吃。

我的父母都是很善良的普通老百姓。这些年,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回家,而是离开家的一次。那天,去汉口火车站坐车,早上九点的火车,我们八点半快到了,结果那天下着特大的暴雨,离火车站还差一点的地方,齐膝深的水淹了路面。我爸很着急,怕我赶不上火车,就扛着行李箱,淋着雨,蹚着水,急匆匆地往火车站赶。我跟在他后面,追着他,突然觉得他很伟大。

今年要搬新家了,心里很开心。想对家人说:祝你们身体健康。

以下摘自《两个人的微观战争》(《见证》第73期,2013年12月9日)

那天晚上,范芃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自己一直在做的那款游戏,找到了愿意为它投钱的人。母亲劝他先把工作稳定下来,多积累些经验,再考虑创业。

范芃上中学时,母亲不允许他玩游戏。他买回家的正版《帝王:沙丘战争》,被她丢进了垃圾桶里。之后,他把买来的游戏全都藏在宿舍,由此萌生了自己做游戏的念头。

范芃告诉母亲,如果接受对方这笔投资,他自己也得拿51万出来。对他的家庭来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母亲说,没关系,只要你需要,我们可以去借。

“我的追求和我的温饱是分开的。有梦想,而且为此努力,我觉得挺充实的。”范芃说。

梁其伟

梁其伟,28岁,海南海口人,《雨血》系列开发者,灵游坊工作室创始人,现居北京

我是在海口的乡下长大的,那里空气清新,小溪里还有鱼。1990年代初,海南掀起一股房地产热,宁静的生活一夜之间被打破。后来热潮褪去,海口市区出现大批烂尾楼,成片成片,全是裸露着钢筋混凝土的废弃高楼。现在想来,有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冷酷感。

我正在创业,父亲当年也曾经创业,但是在截然不同的领域。父亲是一位高级知识分子,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农民工、土老板,或是其它不在“精英阶层”话语体系内的群体打交道。他既有科学的知识,又有世俗的处世哲学,既坚持原则,又懂得灵活地处理实际问题,这些都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母亲很爱我,我取得一点点成绩,她都会为此骄傲。我小时候所有的绘画草稿,以及瞎写的小说,她都整理成册。每次回家,我还是可以拿出来回味一番。她现在退休在家,正把我儿时的经历写成一部小说体的回忆录,不过她说,她不准备出版。

我经常回家,家里的空气质量比北京好,回去可以吸满新鲜空气。今年春节也会回去,为父母准备了礼物。我觉得,父母最大的期盼,就是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地按时回家看望他们。每年春节,我们一家人都会回乡下,给其他亲戚拜个年。大部分亲戚已经不在老家,只有过年这几天,大家可以互相见个面。

新的一年,我希望家人身体健康。如果有时间,希望爸妈可以趁着身体还行,周游各地。父亲其实已经没必要再辛苦工作,但也许他还在继续享受工作的成就感。不管是游玩还是工作,只要他们开心就好。

以下摘自《独立游戏<雨血> 诞生记》(《见证》第48期,2013年1月21日)

从小到大,梁其伟几乎是在全优的道路上奔跑:小学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是全省最好的,大学是全国最好的。失去推研的机会后,他开始反思这条“最优路线”:

“从小到大都在追求,盲目地追求。我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什么,甚至不大清楚为什么要上最好的学校。究竟为了什么,让我要开始准备恶心的GRE以及比GRE更恶心的ILETS;让我要处心积虑设计一条奇怪的曲线发展路线;……让家里为了我这可能的决定而承担每年数十万的支出?”

他的结论是:“无论哪种路线,我走出去的步子都还太少。”

梁其伟从小喜爱绘画,梦想成为一名漫画家。他小时候的所有绘画草稿,母亲全都保留了下来,整理成册。

拉德万&文森特

拉德万·喀什米亚,40岁,叙利亚大马士革人,《废墟之下》开发者,现居浙江杭州

我来自叙利亚大马士革。曾经,开放的社会和自由的环境,令它成为中产阶级的天堂。那时,茉莉花香随处可闻,人们尽情享受生活。而现在,叙利亚局势动荡,令人悲哀。

阿拉伯人在家庭价值观方面与中国人相似,注重家庭纽带,尊敬长者。我们也有与中国春节类似的节日,比如开斋节和古尔邦节,所有家庭成员,祖父母、父母和子孙辈,相聚一堂。遗憾的是,这些年因为战乱,我们的家庭成员难以团聚,大家分散在世界各地。

过去,我们总是在祖父家聚会。家庭中的年轻人(我也是其中之一)往往不喜欢这些漫长而正式的聚会,而是想去外面享受“美好时光”。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人,这才发现自己以前有多傻,这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美好时光”。

最后一次返回大马士革,是在两年前。那时的我在外漂泊了很久,对我来说,回家是一次令人愉悦的休息和精神上的放松。

如今,我在杭州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它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今年是我在杭州的第三年,以前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家人,今年春节,我会关掉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家人一起旅行。

2014年,我希望我的家乡能够停止战争,恢复和平。被战争毁坏的地方需要重建,我们的社会也需要重新回到宽容的状态。

文森特·戈索伯,31岁,黎巴嫩贝鲁特人,与拉德万一起创立法拉菲尔工作室,现居浙江杭州

我的家乡是黎巴嫩的一个小村庄,人口不超过两千,我的父母和三个兄弟姐妹生活在那里。

去年,我大概回了三四次家,每次回家都很高兴。我妈妈起初很难接受我离家远行,直到我回了几次家,她才逐渐支持我。我爸爸经常出差到中国,我们见面的机会比较多。我的哥哥和姐姐熟悉网络,我们经常在网上沟通,他们也都来过中国。最困难的是与弟弟交流,他比我小17岁,要找到一个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今年春节,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因为在中国,我有一群很要好的朋友,邀请我去他们家作客,一起过年。

我不知道我的家人是否会阅读这个中文网站,我想通过它,祝他们新年快乐,祝他们充满喜悦和安宁。

以下摘自《一个叙利亚人的战争游戏》(《见证》第68期,2013年10月14日)【点击阅读原文】

未来是否会开发一款以叙利亚内战为背景的游戏?拉德万回答:会,但必须等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拉德万说,他不关心政治集团之间如何角力,也不关心军事专家如何推演战争进程。旁观者只是旁观者,战争之痛,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叙利亚战乱持续两年半,已造成近十万人死亡,绝大多数是平民,包括七千多儿童。战争还产生了八百万难民,拉德万的家人也在其中。

拉德万身后的墙上,贴着几张写满字的白纸,不是工作计划,也不是名人名言,而是女儿的日记。左右两张照片,一张是女儿玩轮滑的照片,另一张是她在《无敌破坏王》海报前的留影。那是一个发生在游戏世界里的故事,有一句台词广为流传:“我是反派,那又怎样。变好无望,坏又何妨。只做自己,别无它想。”

拉德万说,曾有一位巴勒斯坦母亲打电话向他哭诉,她的孩子也遭遇了与游戏中那个不幸的男孩相似的经历。

胡珀

胡珀,30岁,江苏镇江人,街机爱好者,街机前端程序EasyArcade开发者,现居江苏苏州

京口瓜洲一水间,近乡情怯更思年。我的故乡就在长江岸边,古称“京口”的镇江。

因为上大学的缘故,加上毕业后留在异地工作,镇江离我的生活已经很远,每年春节或国庆回到故乡,满眼尽是熟悉的陌生。

曾经的道路依旧,路边的景色却已翻新,主干道旁的建筑越来越高,也让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童年嬉戏的土堆,一起游戏的伙伴,早已各奔东西,为了生活而忙碌。

小时候,过年就是问大人要压岁钱。长大了,成为别人孩子眼中的叔叔、伯伯,看着小朋友们拿到礼物时的喜悦,自己好像也捕捉到了曾经的那些欢乐。

爸妈的身体还算健康,爸爸在外面跑工程做项目,妈妈在家上上网、炒炒股,还有一个远在新加坡读书的妹妹。这几年她也长大了,渐渐懂得,她的爸爸是我的爸爸,但她的妈妈不是我的妈妈。

爸妈平时也不常在镇江,爷爷奶奶早已去了很远很远的天堂享福。从小和我很亲的外公外婆,一直在镇江住着,每天看看电视,出去买买菜、打打牌。

于是,过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外公外婆家,和一堆曾经的小孩子、现在的大孩子玩耍。虽然大家都已经二三十岁,成家生子,但见面似乎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言语间亲切熟悉。

弟弟结了婚,妹妹买了房,姐姐生了孩子,家里每年都有一些事情悄悄发生。当你知道的时候,觉得突然,又很平静。

也许这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就像回家,平时你不会想到,但当你去做的时候,一切又是那么自然。

以下摘自《街机游戏复活记》(《见证》第59期,2013年5月28日)

胡珀是苏州一家游戏公司的程序员。公司一角,摆放着他组装的三台街机。办公桌前,两个G字夹固定着一块鼠标垫大小的摇杆面板,也是由他自购组件装配。

十二年前读大学时,胡珀经常光顾学校附近的一家小街机厅。在那里,他结识了一群《拳皇》同好。二三十人,有学生,有工人,有公司职员,有个体老板。一有空,他们就聚在街机厅,切磋至深夜。

如今,胡珀每月仍会去街机厅逛逛。他常去的这家街机厅,摆放着两台特殊的机器,一台《拳皇13》,一台《铁拳TT 2》,机身上贴有告示:“本机台仅供玩家交流娱乐,使用费每小时四十枚游戏币。”

“街机重交流。很多人和我一样,家里什么设备都有了,却没有朋友陪着一起打游戏了。”胡珀说。

胡珀是一位《拳皇》爱好者。“这些年,除了同学和同事,我在苏州熟识的,就只有这群打《拳皇》的。”

杨筱卿

杨筱卿,30岁,四川达州人,前《家用电脑与游戏》杂志编辑,现居北京

最近在看《三联生活周刊》年货专刊,整本都在讲各地的年货。看着这些文字,童年时过年的情景,在脑海中逐渐清晰。过年前,妈妈开始做腊肉、磨豆腐、磨汤圆;爸爸囤积柴火,打扫房梁,整理屋檐下的排水沟。除夕那天,爷爷带着我们给过世的祖先上坟,妈妈在院子里炖猪脚,我和弟弟抢着吃猪尾巴。

今年因为一些特殊情况,不能回家,希望来年将父母接来北京住一段时间。其实,现在回家过年,过的也不是童年时的年。我在乡下出生、长大,从我高中开始,我们家就慢慢搬离了那里。跟我爸爸同辈的叔叔们、跟我同辈的小伙伴们,他们很多去了沿海打工。只有跟我爷爷同辈的老人,还留在那里。随着时间流逝,老人们先后去世,现在只剩下两三户老人。那些田地,早已荒芜。

多年前,我爷爷也去世了,安葬在老家,奶奶被接出来,在几家轮流住。所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我家和我叔叔家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已经倒塌。就算回去,也没了住的地方。

虽说如此,我还是挺想回去一趟,给爷爷上坟,从我家倒塌的房子里扒拉扒拉,看能不能找出我妈妈陪嫁时的那些箱子,我爸爸穿军装骑大马的照片,我小学时的课本和作业本。也想回去看看,我家门口的李子树、橘子树,它们长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在结果?我家房子旁边的苦楝树是不是还在开紫色的花?我小时候种下的那棵柳树,是不是还活着?太多想知道的东西,不过,也只能今后有机会再说了。

快过年了,我希望我们家平平安安,我奶奶长命百岁,我爸爸妈妈身体健康。除平安和健康外,别的其实都不重要。

以下摘自《家游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见证》第71期,2013年11月18日)

那个年代,创办一本游戏杂志,需要充分的理由和足够的勇气。历经两次申报,耗时一年有余,《家用电脑与游戏机》终于取得正式刊号,1994年6月,在旧鼓楼大街西绦胡同13号西门的半地下室里,呱呱坠地。创刊号正文48页,定价2.8元,发行2.5万册。封面是一个振臂欢呼的孩子,一台黑色的国产十六位兼容游戏机。

二十年转瞬即逝。2013年11月14日下午,《家用电脑与游戏》11月、12月合刊(总第231期)制作完成,交付印刷。这本创刊于1994年的游戏杂志,走完二十年的路程,迎来终点。记录下那些已被岁月渐渐遗忘的名字,或许是对它的最好纪念。青春终将逝去,无需祭奠。

杨筱卿是《家用电脑与游戏》停刊前的最后五位编辑之一,其他四位编辑:刘威、史泽峰、宋松、胥斌。

拉萨

拉萨(网名),41岁,青海西宁人,“模拟火车中国站”站长,青藏铁路公司普通员工

现在是铁路春运期,我们要保证广大返乡农民工和学生的安全乘车,每天都很忙,没时间回家。每年春节,我们铁路工人最辛苦。我觉得你们应该报道一下铁路客运职工的辛勤工作,他们为了大家团聚、舍弃小家团聚的事迹。

以下摘自《“铁老大”的另一个世界》(《见证》第55期,2013年3月25日)

每年有八个月的时间,“拉萨”是在颠簸的火车上度过的。坐了一整天火车,晚上回到家,打开电脑,进入游戏,登上飞驰的虚拟列车,听着列车广播的音乐,欣赏沿途风景,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

在他的组织下,模拟火车中国站的车迷们成立了虚拟中国铁路集团总公司,下设京广铁路、京沪铁路、京哈铁路、青藏铁路、武广高铁等八家分公司。人数最多时,这家虚拟铁路总公司有400多名成员,多数是业余车迷。但他们对铁路专业知识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不少工作多年的铁路职工。

这些车迷不仅以游戏模拟现实,还试图将游戏代入现实。今年年初,他们打算以虚拟铁路总公司的身份,发起募捐活动,为全国铁路局站段的贫困职工家庭捐款。这个计划因铁道部机构改革而暂时搁置。

曾经有一位68岁的老教师联系拉萨,他说自己很少离开家乡,也没怎么坐过火车,所以想在游戏里体验一下。

结束语:借此专题,感谢所有接受过我们采访的人,感谢所有愿意聆听的人。

一次又一次,被你们的笑容和泪水打动。一次又一次,被你们的真诚与勇气感染。一次又一次,因为无法将你们的声音传得更远而自责。

记得晗晗的母亲弯下腰为轮椅上的儿子擦拭嘴角时的爱怜。记得陈星汉的父亲从沉重的公文包里取出厚厚一叠资料时的自豪。记得朱奕名的母亲摘下口罩时的疲惫。记得莹莹被父亲从岸边抱上运泥船时的笑容。记得小钰的母亲谈起孩子无法与自己交流时的哽咽。记得梁健锋回忆没能让父亲过上好日子时的遗憾。记得范芃说到自己没有实力支持女友成为自由画家时的无奈。记得盼盼的妹妹看着小小的塑料鱼缸中的鱼儿时的开心。

家,是一种寄托,更是一种责任。回家,是一个仪式,也是一个新的起点。

无论身在何处,心之所系,家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