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权芳/左撇子和同性恋

文/李权芳(2001年文章)

时常在网路新闻上看到同性恋在台湾所受到的待遇,我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每次看到新闻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心中常常想到多年前自己一段不怎么愉快的经验。虽时过已久,但此生难忘。我想说的故事小时候我对自己的左手撇充满罪恶感,也被强迫用右手写字,那种罪恶感,现在想想,不管源出于谁,都是可笑且不必要的。

二十八年前板桥还只是个小镇,当时我五岁,家穷,没钱上幼稚园,不过父亲要我在家中开始学写字。不晓得父亲哪里来的观念,想必当时许多人都这么认为吧,只依稀记得父亲说「左手是坏手,长大后比较容易当贼,一定要改过来!」,虽然祖母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台湾谚语,「贼仔是状元才!」来揶揄也是左撇子却没变成贼的父亲,但父亲不改其志,要求左撇子的我写字拿筷得用右手,好像隐瞒我左撇子的身份真的对大家都好。他又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改过来的。听他说得慎重,我似懂非懂,就改吧。

对大部分人来说以右手写字再自然不过,但对我而言,那真是一辈子不会忘记的折磨。当时年幼,没写过字,所以还真以为「用右手写字」、「跟大家一样」原本就是教育的一环。刚开始父亲采一对一教学,就坐在我面前盯着。在书桌前我如坐针毡,一笔一笔描着国字,写的速度像刻图章,好笑又不明白的是用右手写字时,字体一律右转 90 度横躺在格子内,一行字从上到下躺得整整齐齐,绝不歪七扭八。

后来一想,我写得如此慢怎行,怎么可能赶快写完出去和死党弹珠金龟子?所以总是趁父亲上班后,偷偷以不出鞘的左手轻松代劳,将作业写得工整英挺,当然,没一个字软趴趴躺着。

这种小把戏没多久自然就被父亲拆穿了。只要到他面前,右手拿笔一写,一排字从上至下又躺得整整齐齐,怎么专注用心滴汗珠都没用(直到现在我都还很纳闷怎会这样勒?)。有一天,父亲不知哪来的狠劲,回家一看我又写出「超水准」作业,一发火,二话不说,好像我的左手犯了滔天大罪,抓起左手霹雳啪啦便狠很抽了一回。不知为何,我没有哭,想必忘了、吓坏了或作弊心虚了。我低着头、酸着鼻子,直楞楞傻坐在椅凳上。

体罚还真是一帖特效药,虽然忘了后来还有没有再被教训过,反正左消右长,渐渐地,写字时跟大家一样用右手,字也渐渐站直了。

现在呢?生活上有何不便吗?说实在的,除非给我从头再过一遍生活,不然无法回答。只知道我用滑鼠或戴手表时总会先茫然一下到底该用哪一边会比较顺手,因为各有利弊。不过却发现一个现象,不知道是不是换手造成的,每当思考一个问题,尤其是数理方面的,常常会有「短路」的现象。也就是思考到一半,突然间整个思绪便乱了,再也想不下去,也忘了刚刚在想些什么,必须从头再来一遍。这现象时常发生,往往困扰学习。我无法清楚描述这现象,只知道在学习上比较迟钝,许多事情总是后知后觉。

我认为有两种可能,第一,我学习能力本来就低;第二,怀疑是不是从小强迫换手后带来的副作用?据说左脑管右手右脑管左手什么的。当然,这是题外话

因为父亲对左撇子的负面态度上国中以前我也一直存有左撇子是罪恶的观念,从未告诉别人我左撇子身份。打棒球总是套上左手套,用右手扔球,挥棒打击时也故意站在本垒左边;玩篮球也用右手投篮

这样一来当然玩不好,球扔不远不准自是意料中事,也因此我总是童年玩伴眼中的卤肉脚,小叮当漫画中的大雄一样,是分组游戏时别人挑剩还没人要的蹩脚货。直到小学六年级暑假某个下午玩棒球,我用左手手套接杀一个高飞球,接杀后眼见一个跑者即将奔回本垒,我一时好胜心起,忍不住脱下手套用左手将球远远传回本垒刺杀跑者。事隔多年,我还清楚记得当时众人投我以惊奇的目光。当然,在运动方面我渐渐建立自信,不再以左撇子为耻。

曾几何时,我们左撇子可翻身了!研究人员说左撇子比较聪明,还特具什么音乐艺术倾向、天赋的,然后还举一些名人艺术家为佐证,好像现在人们提起左撇子反而是褒多于贬,除了这个世界的一些东西如刀啊剪什么的不是为他们设计的,所以比较容易发生意外灾害、相对寿命短了点。周遭友人只要一知道我是左撇子,十之八九总脱口而出「听说你们左撇子很聪明很有艺术天分喔!」,对我而言虽不是真的,不过听起来总是很爽、「与有荣焉」;羽球团体赛时教练也往往让我当先发,他说跟左撇子打球对方比较不适应,我先上场,具有「奇袭」效果,除了扰乱敌方阵脚,更可能先下一城 、奠定胜基,因此不担心会坐冷板凳。

看完这个真实故事,会不会觉得当时我父亲的态度很荒谬?不管荒不荒谬,至少有一点我非常清楚,我接受「矫正教育」的结果并没有对「大家」都好,而且很肯定的一点是对「我」很不好,至少我当了好几年的卤肉脚。不过,就像荒谬的历史一样,它往往就发生在我们周遭,偏偏此时此刻我们觉得很正常。

扯了一个老故事,真正想说的是,我们对于同性恋的态度其实也一样。如果我们相信矫正左撇子是不必要的,相信要顺其自然,那么现在我们又如何看待同性恋呢?两码子剧情不是都很类似吗?同性恋和左撇子都是不符合众人期望的一群「异类」、「少数人」,虽然时空不同,但所获的异样眼光、甚至歧视总是多于尊重,都得经历在主流价值观底下不能活得自在的不愉快。

而同性恋显然更倒楣,因为它碰触了「性」这个在床头前有无限想像空间的话题。荒谬的是,我们台湾每天近两百件的离婚案件,却独独连同性恋婚姻在法律上的地位也不给。其实只要简单问一句,「同性恋碍着你这个「正常人」哪一点?」,我相信一个真正的「正常人」恐怕想不出一个好理由来,只有法官会用「善良风俗」、「道德」、「社会认同」来搪塞。

想起同性恋在台湾所受的待遇,就想起我小时候接受的「矫正教育」。虽然现在应该没人会刻意去矫正左撇子,但同样道理,我不了解在台湾为何许多人还是对同性恋者有那么多关照。其实我们只要以静制动,不要特意去干涉,让个人的特质自然流露即可,对于同性恋刻意的诋贬或赞扬都是矫情。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相信同性恋和左撇子都是上帝的安排,都很正常,都不需要接受矫正或异样眼光,也无罪恶可言,该矫正的反而是我们以多欺少的观念。

常常在英国报纸看到交友广告上写着「男寻男」、「女寻女」、「男寻女」、「女寻男」、或「只要友谊」,说明外国人对于同性恋态度较台湾开放许多。真实的例子是有一晚,我路过英国大学校园,一对情侣坐在花前月下,大大方方对我这个陌生人打声招呼「 We are gays! 」。再回想台湾,从我过去那段罪与罚,继而想到在台湾饱受异样眼光的同性恋,在在说明台湾接纳异己的能力依然有限。近三十年过去,左撇子去,同性恋来,然后,然后又会是哪一群「异类」成为人们嗑瓜子时的话题或关注的焦点呢?

世界奇妙,正妙在缤纷色彩,穿红戴绿,自有本性相随,何苦人人非要黑西装黑礼服黑高帽不可,搞得活在世上老像参加一场永不结束的丧礼?朋友陈真说得好,让我们多关心自己,少操心别人。

作者李权芳,药师

学经历:国防医学院药学系学士、药研所硕士、英国Bath大学心理系博士、世界卫生组织生活品质小组研究员、三军总医院临床药学科科主任、丹麦哥本哈根大学附设医院临床试验中心暨 The Cochrane Hepato-Biliary Group 研究员、英国诺丁汉大学 The Cochrane Skin Group 研究员、药师周刊编辑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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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网址:http://leecf67.blogspot.ca/2013/10/200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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