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 那只鸟儿在干嘛?

瞧,那只鸟儿干嘛?(图/张伯权提供)

每年十月下旬开始,只要到台南北门井仔脚盐田潟湖区走一遭,就有机会看见成千上万的黑腹燕鸥,成群结队衬着夕阳在半空中翻飞,忽上忽下,今年数目也许有些不如从前,仍然目不暇给。

或者,大概同样的时节,也可以在宜兰新南湿地或大园许厝港,目睹大群黑腹滨鹬在飕飕冷风中井然有序地飞舞,队形变化多端,忽快忽慢,整齐划一,好似其中有谁带头领导。

瞧,那只鸟儿在干嘛?(图/张伯权提供)

三、四月至七、八月期间,是台湾扇尾莺科鸟类的繁殖季,也是中杜鹃忙碌托卵时期,运气好就有可能目睹刚出世、眼睛尚未睁开的杜鹃雏鸟,裸身袒背将宿主巢中的蛋不慌不忙地「顶」出巢外,宿主鹪莺亲鸟却只是眼睁睁看着事情的发生,不知所措─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能做。

在西方人心目中,欧洲白鹳一向有「送子鸟」暱称,很多人想起来,脑海里都会浮现牠们叼着以布巾包裹婴儿在空中飞翔的温馨画面。可是,白鹳却是全世界万种鸟类少数会弑杀亲子禽鸟之一。

大自然里,同样蓝天白云下,风吹草动的林内或水畔,大灰林鸮妈妈必要时候会亲手杀害最弱小孩子以拯救其他孩子,毫不迟疑;出现基隆屿的褐鲣鸟一窝两颗蛋,大宝通常会将二宝推出巢外,最后只有一只活下来;与台湾草鸮同科的北美仓鸮,当食物缺乏时会从最弱小的开始,逐一吃掉自己的孩子;反过来,娇小灰头鹪莺或斑纹鹪莺在失去自己孩子之后,却仍然将弑子「凶手」中杜鹃雏鸟视如己出,继续喂养。

这样那样,许许多多的野鸟行为,有的令人惊叹佩服,有的难免瞠目结舌,都一样让我们半晌说不出话来。野地禽鸟行为,长久以来不知深深迷惑了多少自然学者与鸟类专家,也不管专业或业余如我者。

从「高山青,涧水蓝」的阿里山,到白茫茫一片雪地的北海道;从中南美洲大河徐缓弯转的热带雨林,到山峦层叠的阿拉斯加,到寂静广袤的北极苔原,还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非洲大草原─全世界,没有鸟儿唱的是同样的一首歌,没有鸟儿的羽氅是同一个颜色同一个造形,也没有鸟儿日夜讨生活都同一个方式

呵,那只鸟儿在干嘛?

是的,天下万种鸟儿的行为各自不同,即使面对相同情境,反应也不尽相同。所谓「一种米饲养百种人」,一百种鸟儿,一百种个性。我想,这也正是我们人类─至少我是如此─所以喜爱与迷恋牠们的原因之一吧,因为在牠们身上我们看见了许多的自己。

有一天,当你看过了一只鸟,陪牠自始至终走过了一轮的生命周期,相信一定会兴起念头想要走遍野地各个角落,究尽身边所有的鸟儿。

现代鸟类行为的科学研究,始自达尔文

达尔文(1809-1882),可说是以科学方法研究鸟类的开山鼻祖。

不过,西方对禽鸟行为的着迷,直到一九二○年代才算为这方面的研究扎下了比较坚稳的科学根基,那时候有一群先锋研究人员─大部分为欧洲学者─即使没有「筚路蓝缕」也是「猛着先鞭」,为动物行为科学挥刀开路。在当时,「观察」算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研究法则,然而即使一百年后的今天,仍旧是研究动物行为难以推倒的第一块础石,一切动物行为知识皆由此开始。

刚开始,科学家观察的对象都是所谓「生于大自然,死于大自然」、野地乱跑的野生生物。所有野生动物中,鸟类是大家最熟悉也是最容易观察的对象,自然而然成了早期动物行为学家热爱的议题。

早期的研究,不外集中于一些所谓的「制式」行为,也就是动物在特定情况或是一定刺激下,所表现出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反应。

举个例子来说,某些鸥科鸟类下喙前端都会有一粒红色斑点,很多人可能都注意到了,那是雏鸥肚子饿了就会猛啄的一点,借以刺激亲鸟反吐食物喂哺。初始,雏鸥啄击的对象并非只限亲鸟嘴喙,事实上任何狭长形物体上有的红点都可能是目标。这是一种本能行为,无需经过学习。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以及经验的累积,啄击对象愈来愈精确,准头也愈来愈能拿捏。

说起来,传统动物行为学有一个非常「经典」的例子,相信很多人都耳熟能详,那就是写《所罗门王的指环》康拉德˙劳伦兹小雁鹅铭印」故事:刚孵生的小雁鹅睁开眼睛,在最初短短有限的关键性铭印时刻,将身边第一眼看见的劳伦兹认做自己的「妈妈」,从此亦步亦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早期实验也十分有趣,即使今天读来仍然颇能启发人们的想像与联想。

当实验者拿着十字状模型,横过一群小雁鹅上方,如果较长的一端在前面,小雁鹅们的反应仿佛视若无睹,安然如昔,因为那影子形状类似天上引颈飞过的大雁,但如果倒过来让较短一端领先,众小鹅就会抖擞不安,偎在一起,因为那形状看起来犹如空中鹰𫛭掠过的身影。

野鸟行为千「奇」百「怪」,了解之后不免汗颜自己的「无知」

一如我们对待一个人,一旦了解了行为动机,很多场合,很多时候,谅解与同理之心常常油然而生,对于野地鸟儿而言亦是同个道理。

北美有一种啄木鸟叫「橡子啄木鸟」,长相带着一点「突兀」喜感,极其奇特而有趣,大小接近我们台湾的红嘴黑鹎,因为喜欢吃橡树的果实才得了这样的俗称,尤其秋季时节经常大量采集,然后在枯树或电线杆上凿洞,一颗一颗埋进去,最后再以嘴喙冬冬用力敲紧敲实,「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此经过数年,有时一棵树竟可以多达数千个洞─这就是橡子啄木鸟一家大小数口的冬日「粮仓」─然而,橡子并非埋进了树洞就得安心,时间久了有的会枯萎,一旦发现有松脱现象立刻就得再找个大小适当的洞,重新填埋进去。

橡子啄木鸟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牠在干什么?

简单说,牠是在「秋藏冬粮」,这么做就省了冬季迁徙的麻烦和辛苦。橡子就是我们常说的「青刚栎」,不但含有极丰富的不饱和脂肪,同时亦含高量的铁、钾、维生素A与E、B6,以及不少重要矿物质。很多动物,不分大小都很喜欢吃,也是台湾黑熊的最爱。

橡子啄木鸟跟我们习惯熟知的啄木鸟很不一样,特别喜欢热闹的大家庭生活,就以一对繁殖亲鸟来说,加上前几次繁殖留下来帮忙的孩子,老少成员常常可以多达十二只以上,因此当你看见了一只,极可能很快地就会看见另一只。

我们知道台湾蓝鹊与红冠水鸡也都有「巢边帮手」的现象,只是橡子啄木鸟的帮手清一色都是公鸟。那么,其他年轻母鸟都到哪里去了呢?我读过一篇期刊文献,研究的就是这个题目。

研究人员在即将离巢的雌性幼鸟脚上,套上无线发报器以及辨识色环,有一只他们观察已久的年轻母鸟,有天早晨离巢后直接飞了十几公里飞向另一个族群,然而却遭到其中公鸟的排斥。这只母鸟便回到原来族群中,与几个兄弟唧唧喳喳「吵」了一阵子后,几个兄弟就陪着牠回去「理论」,并且动手攻击,直到对方「接受」了牠们的姊妹才离去。

说来难以置信,如此「复杂」或说「不简单」的行为,究竟从何而来?是天生,还是后天学来的呢?禽鸟世界类似这样的行为,不知已经迷惑困扰了我们多久。

就拿「铭印」为例,自从人类开始豢养家畜之后,经常会有小鸭小鹅跟着主人后面趴趴走的情形,有人觉得「神奇」,有人觉得「不正常」,其实都是因为事情的发生「走了样」。铭印如果发生在大自然里,小鸭第一眼看见的当然是鸭妈妈,这样的结果我们会认为那是演化的「智慧」,如果发生在不自然的环境下,差错难以避免,劳伦兹就变成了鹅妈妈。

无论天生,抑或学习,禽鸟或其他动物─包括我们人类─怎么会有这样的「铭印」行为产生,为小鸟将来的成年生活做了如此完美的安排呢?

一九三○年代,劳伦兹的研究针对这个基本问题提出了第一个答案。

谁,是我妈妈?谁,又该是我孩子的妈妈?

根据劳伦兹的总结,「铭印」与其他形式的「学习」并不一样,过程中无需任何「奖励」或「强化」。「铭印」不仅只限短短某一段「敏感时间」内才会发生,发生后即「不可逆转」。也就是说,当「连结」一旦形成就不再改变,而且也不会再与其他个体产生任何连结。虽说铭印无需「奖励」,其实以绿头鸭为例,认识了妈妈─「妈妈」就是最大的奖励。

劳伦兹的「敏感时段」概念,基本上是正确无误的。

就让我们打个比方,小鸟犹如一名搭乘火车穿越时间的旅客,车厢内的窗户都是不透明的。列车行进中在预定某个时刻,其中一扇窗会暂时打开一下让乘客得以看见外面风景,但很快地又关闭了起来─就在这开关的一瞬间,无论小鸟看见了什么,牠的未来就如此「被决定」了。

实际上,旅程中列车窗户会开阖的不仅只有一扇,另外还有好几扇也会开开关关,只是发生时间不同,长短也不一。后来科学家更加清楚了,这些「窗户」─亦即所谓「敏感时段」─的开启,若非受到内在时钟的控制就是经验的结果。

说来毫不意外,「亲子铭印」与「性铭印」通常并非同时发生,「亲子铭印」一般发生在生命早期,「性铭印」这一扇特别窗户的开启则是比较后来的事情,开启时间也比较长久,有时候一直到交配期。要知道,小鸟成长过程中如果缺少了「性铭印」,长大了恐怕就找不到同种伴侣,不知道该找谁当孩子的妈妈。

野鸟世界里,不是所有鸟种都有「追随」行为,然而野地里绝大多数鸟儿─不管早熟如雁鸭,抑或晚熟如麻雀绿绣眼─多少都会展示从父母得来的「性铭印」烙痕,只是深浅不一而已。然而,众鸟中却有一个不得不令人瞩目的例外,那就是譬如前面提到的台湾春夏普遍可见的中杜鹃,或者我在北美所观察的牛鹂

这些以「托卵寄生」为繁殖手段的鸟种,如果「性铭印」来自养父母,天下恐怕就要大乱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些寄生小鸟又不得不从养父母身上获取某些烙印,否则将来如何辨认什么鸟种才可以托卵寄生,长大了又如何「知道」自己的伴侣是谁,该跟谁交配呢?

中杜鹃鸟与牛鹂雏鸟究竟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什么时候要打开哪个「铭印」窗户?什么时候又要关闭?目前科学家仍然无法一一清楚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必然出自「本能」。

原以为自己「见识」够多了,一转头那只鸟竟然……

行走野地多年,很多时候看着一只再熟悉不过的鸟儿,以为多年来就是这样,该看见的都看过了,该知道的似乎都知道了,然而一个转身或者低下头再举起来,刚才那只鸟却做出了想都不曾想过的动作。我相信,这是许多爱鸟人行走野地常有的惊奇经验之一。

请容我再强调一次,「观察」─亲眼用心细看─是研究鸟类,也是深入认识鸟儿、与鸟儿做朋友的第一步。

我相信,观察能力可以学习也可以训练,当然,首先需要具有追根究柢打不死的好奇心。我很乐意借此机会提供一点个人野地经验。下次看鸟,不妨多看几眼,也许先看个二、三十秒钟,然后闭起眼睛将记忆倒带,看看自己能够记得的有多少,记得的又是什么。刚开始或许有些凌乱模糊,不知重点在哪里。没有关系,多做几次就能抓到要诀,就知道下次要「看」的是什么。如此几次之后,再将观察时间加长为五十秒、两分钟,甚至五分钟或更久,如此不断反复练习。

是的,当你看着一只鸟,你看到了什么呢?

除了长相羽色与声音,最要紧的是牠的一举一动,再细小都不要忽视。记得,鸟的行为可提供许多「线索」,帮助我们看到更多「事」与「情」。

我们看到凤头潜鸭在眼前潜水,看到牛背鹭站在牛背上,岩鹭总出现海边岩块间,鱼鹰冲入水里捕鱼,蜂鹰捣毁蜂窠啄食蜂蛹,看到别名大冠鹫的蛇雕嘴里叼着一条长蛇,凤头苍鹰的羽冠突然耸立,看到了蛎鹬出现潮间带挖取贝类,翻石鹬则忙着翻开石头寻寻觅觅,栗喉蜂虎凌空捕蜂,也看到白喉笑鸫发出笑声似的嘎叫,火冠戴菊冠羽怒张有如一朵橘红火花,紫啸鸫趁着天色刚亮清声长啸掠过溪边……

不错,我们「看到」了这些鸟在做什么。但,我们更想「知道」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这样做?

一种鸟,一种个性,甚至每只都不一样

是的,世界上人这么多,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个性,也知道「个性」相对于「命运」的意义是什么,禽鸟世界似乎也没有不同。有的鸟儿就是比较谨慎,行事瞻前顾后;有的则平易近人,好像不知害怕,甚至直接从人的手掌上取食;有的发现食物不吝「分享」,有的只知道「独占」。野地鸟儿也许不如人类「聪明」,但有些就是比别的鸟儿更会「动脑筋」……

我们分辨一个人,从走路的姿态老远就可以看出那是谁,野地鸟儿也有各自不同的习惯,一旦摸熟了,光看看牠动作的模样,姿势的轮廓,飞行的样子,即使距离十分遥远,光线有点黯淡,大概也能叫出牠的名字,认出牠是谁。走入野地,如何辨识不同的鸟儿,很多时候「动作」与「习惯」不失一条很好的线索,再加上季节与地理不同条件的区隔过滤,(有些禽鸟只出现在某个季节或某些地理环境),我们的判断会更加精准。

那只鸟儿的尾翼是否一上一下,翘动不停?一颗头是否忽高忽低?牠在地上是一跩一摆,还是跳着走?牠停在枝头是弓着背,还是尾巴高高翘起?牠鼓动翅膀不徐不疾,还是匆忙如逃命?牠沉默寡言,抑或嘎躁不休?牠喜欢独自一个,还是结伴成群?牠习惯昼伏夜出,还是昼出夜伏?…─这些不一样的行为或习惯,一一构成了野鸟世界每只禽鸟不同的「特质」与「个性」。

观察鸟儿有点像似侦探工作警察办案,多一份线索,就多一分破谜解密的希望。

多少鸟儿的行为,多少迷人的故事

说起五色鸟,住在我们岛上的人大概老少皆知,几乎没有人不喜欢牠,不爱牠。春夏两季少了牠,野地的热闹一定逊色不少。坦白说,我真想当面对着牠大力叫牠一声「国民鸟」。

五色鸟在台湾一年四季可见,三月至八、九月是牠的繁殖期,不必深入山区,城市大马路旁的行道树就很容易看见牠忙碌筑巢,养儿育子。我知道有几种树五色鸟最常凿洞,譬如樟树、白千层、破布子、雀榕、菩提、亚历山大椰子以及黑板树等,有时候一棵树上竟有两个巢,彼此上下做邻居,互不侵犯。

城市公园绿地更常见牠的出没,譬如台北大安森林公园或植物园,有时一个繁殖季可以多达十几个巢,让许多鸟人忙得不可开交,巴不得一身能够化作三身,说牠是「城市之鸟」好像也没什么不合理。五色鸟凿树洞做巢,巢位有时高达七、八公尺,有时离地不过二、三公尺,也许这些都市鸟儿已经习惯人类的出没,并不在乎巢位低到人伸手几乎就可以触及那么低。

五色鸟以树洞当育婴室,育婴室的管理最要紧的就是维持卫生,禽鸟世界做父母的几乎没有谁会把自己孩子养在鸡埘猪圂里,孩子好不容易破壳出生了,莫不嗷嗷待哺,亲鸟开始忙碌进出,所有努力不外就是要让孩子─「活下去」。

维持育婴室的卫生,需要依靠不断的「打扫」,雏鸟孵化前后巢洞内的「异物」必须一律清除,举凡不需要的枝桠、吃剩的食物、便囊、死掉的小鸟,甚至偶尔孵化未成的「坏」蛋。不过好比我们人,有的鸟儿比较干净伶俐,有的似乎邋遢了一些,这是难免的事实。

新生雏鸟接受亲鸟的喂食,所谓「有进就有出」,初始都以「便囊」方式,尿屎一起打包,方便处理,亲鸟若非「勇敢」一口吞下,就是自巢中移除,这种情形以莺燕雀以及啄木鸟、五色鸟之类最为常见。说个数字,让你也许先吓一跳然后笑一下:有人计算过,一天下来大概可以多达六十至七十「包」。台湾鸟友有人戏称「便囊」为「尿布」,我在加拿大的朋友也以「birdie diaper」来形容,看来大家有一样的幽默与想像力。

处理尿屎固然有助巢窠卫生防止疾病,其实跟小鸟成长阶段也有关系,至少就山雀科与椋鸟属这类鸟种而言,当雏鸟长出羽毛,身体也有了调节体温能力时候,亲鸟通常就逐渐失去了「热心」,处理孩子的便便不再那般勤劳;又譬如戴胜、翠鸟,以及不少鸠鸽巢窠,开始变得腥臭不堪,所幸雏鸟羽毛在完全成熟之前外层都有蜡鞘包裹着。

呵,虽说只是个空壳子,却是「麻烦」东西

说起蛋,就不能不谈谈小鸟孵化后留下来的空蛋壳

雏鸟出世,破裂的蛋壳确实空空如也,不见蛋黄也无蛋白残余,因为都已经化成雏鸟身体的一部分了,甚至蛋壳都比原来薄了一些,壳内含有的钙质已有部分被雏鸟吸收做了骨骼。

不过,看起来没什么用处毫无威胁性的空蛋壳,却是个「麻烦」东西,几乎所有鸟类都「欲弃之唯恐不及」,原因有几个,譬如锐利的壳缘可能会伤害纤弱的幼雏,一个不小心雏鸟也可能被空壳缠困挣脱不易。更糟的是,原本表壳多少有些伪装设计,破裂后苍白的内壳颜色恐怕容易招惹注意,虽然有学者认为以树洞地洞为巢的鸟种,比较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巢内一旦有空蛋壳出现,不同鸟种有不一样的反应。大致上,有的如绣眼画眉、鹦鹉、旅鸫或者大部分猛禽干脆自己咬碎吃下肚子,不然最常见的就是将之丢出巢外,一了百了。

然而即使一样的抛弃,大家方式也不尽相同。观察大安公园的五色鸟,我们通常会看见亲鸟嘴里叼着空壳,倏地从洞里飞出,犹如清除雏鸟秽物一样的姿势,然后丢到离巢远远看不见之处;巢筑水面的䴙䴘则直接一脚踢出巢窠,让它沉入水中,眼不见为净。

许多鸥科鸟类在旷野筑巢,也是两喙一夹飞到数十公尺外扔弃,只是这么做比起以树洞为巢的鸟种要多几分风险,为了弃壳就得离巢,纵使顶多十秒钟空档,也足够恶邻居或其他鸟类瞬间劫走巢中幼雏或未孵蛋。又,例如巢窠筑在高高树梢的苍鹭,干脆大脚扫出巢外,任其自然落地,谁也不能说牠什么。

至于鸭子之类的鸟种,孩子同步孵化更省事了,只要领着一群新生宝宝一起默默离开,走得远远的,连巢带(蛋)壳统统不要了,半点烦恼都没有。

有时候,啣出巢外的不只空蛋壳,竟是──一粒蛋

母鸟下蛋,并非每颗都能保证孵化成功。

孵化未成的蛋,亲鸟如何处理,如何解决呢?

亲鸟又怎么知道哪颗蛋是「坏」蛋?

每次顶着炽热太阳,汗流浃背,远远盯着五色鸟高高树洞等待亲鸟的进出,我的心头就不禁浮起这些念头。

五色鸟进出巢洞,啣叼出来最多的就是雏鸟排泄物,每次亲鸟衔送食物入洞再出现时大半满嘴秽物,有时则惊见半个空蛋壳。破裂为二的蛋壳表示有雏鸟出来了,甚至可以推测巢中有多少只小鸟,所谓大宝二宝三宝……然而,偶尔叼出来的竟是一粒「蛋」,显然那是一颗孵化失败的蛋。

蛋,有的为什么会孵化失败呢?

专家说,野地鸟巢有百分之十至十五,巢内都有孵化未成的蛋,很多时候我们没看到,是因为已被亲鸟移除了。对于鸟儿而言,这样的失败率可是极大的损失─因为每下一颗蛋,都要消耗母鸟大量资源与体力。

台湾地处亚热带,尤其近年受到极端气候影响,热浪来袭时气温常常可以飙到三十八度以上。根据美国康乃尔鸟学实验室报告,孵蛋最理想温度在摄氏三十六度至四十点五度之间。温度不够,胚胎发育就会迟缓;温度太高,胚胎即可能死亡。高温如果持续过久,孵出的雏鸟则可能因为脱水致死。研究报告显示,巢外气温一旦高达三十七点八至四十度,孵蛋失败机率就会提高,至于出生不足九天的雏鸟,则会因为无法自行调节体温而丧命。

每次,看见鸟儿叼着显然孵化未成的蛋冲出巢窠,不免让人揣想失败的可能。除了蛋太热或太冷,原因说来不算少,仅举其荦荦大者。

首先,蛋未受精,或者虽然受了精但胚胎发育却半途夭折。未受精,通常是因为公鸟精子不足或者根本没有精子。至于胚胎死亡,则可能母鸟异常之故,或公母基因不亲和,犹如人类如果遗传不相容,即容易导致流产。

另一个常见现象是蛋内缺乏蛋黄,少了蛋黄,胚胎即无法成形。这种蛋通常外形较圆一些,蛋壳也较粗厚。再者,有时候则是因为蛋壳有裂隙,造成细菌入侵。最后一点,则是因为受到(诸如人类)过度的干扰,惊吓不安之余,无法专心抱蛋卧孵。

本文作者:张伯权

(本文摘自 《讲义杂志 1月号》)

《讲义杂志 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