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好文》飞行的城市街道
左翅是昨天,右翅是明天,我们都在今天左右为难。但不知为何,想起厚重的砖墙也能轻盈飞行,即使揹着恐惧,我们仍来到了天空之上。
蝴蝶季的序幕,很不幸,又似乎理所当然地,是从我不经意抬头看见窗外的水管上攀着一尾毛毛虫开始。
第一瞬间爬过脑海的念头是:究竟是谁说女孩子一定要怕这种蠕动的小东西?很不巧我是个女孩子,而且我还真的怕!我盯着自己的恐惧在水管上悠然自得地伸展,头皮发麻,打定主意当牠开始叩窗,一定要装作不在家。住在山上,久而久之便习惯了一些迷途的昆虫进来小憩。没有人是何处的主人,我们都是山的房客。窗缝误闯的蜜蜂,在小阳台旋舞,我开了一线纱窗,示意出口在此,牠恋恋一阵后瞬间冲了出去。偶尔还有稀有的锹形虫类,在地上严肃逛大街,我用卷起的纸充当小船,一一摆渡牠们出境。但从来没有蚂蚁,没有蟑螂,没有蚊子,也没有蛇,山似乎与一切都说好了。
不知为何,想起毛毛虫终究会变成蝴蝶,我的恐惧突然缓和了。
即使现在仍在中途,终究会通往美丽。等待下山的傍晚,一只蝴蝶在我左侧不到半公尺的距离停下,我屏息转身,在草丛中弯下腰,如一个笔挺的直角,认真丈量牠是如何展翅又阖上,倒挂吸吮,藏于野菊中的花蜜。那是一只小青斑蝶,褐翼白斑,听说早晨时分常成群如海,往大屯山涌去。牠右翅尾端有着折损,不知是否因此,我才在此时此地撞见这抹迟迟的孤浪。我的长裙裙摆在微风中荡开,一位机车骑士经过时回头瞥了我一眼。
也许我的姿态,也像一只引人好奇的蝶。
阳明山把三月划为花季,四月海芋季,五月赏萤季,六月蝴蝶季。其实我看见第一只今年的蝴蝶早在季节之前,看见的最后一只想当然也在季节之后。没有东西能被真正划分,我们都揹着昨天在明天游走。晴日早晨,我抱着冬季厚重的棉被到户外去晒,一只蝴蝶优雅飞来,停在我鼻梁十公分外的被上,任我抱着走动。
啊!那是一只石墙蝶!传说中揹着地图飞行的蝴蝶。牠的翅翼便是一座城市街道的俯瞰,两堵灰岩砖墙的走动。我的棉被上停了一座飞来的城市,我流连漫步于那些巷弄。突然,一只大凤蝶划开背景,如一架小型飞机的着陆,歇于院角的车棚顶。我从城市的逡巡转望天空的降落,再而然,一只青带凤蝶倏然滑来,两条对称的翠蓝锦带,在阳光下一闪而逝,像小溪清澈的转弯。
正视恐惧的同时,它便不再是你的一部分,成为窗外一尾与你对望,终将蜕变的毛虫。日子是蝶,一波一波往前涌去。左翅是昨天,右翅是明天,我们都在今天左右为难。但不知为何,想起厚重的砖墙也能轻盈飞行,即使揹着恐惧,我们仍来到了天空之上。
得︱奖︱感︱言
有机缘住在山上,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体会阳明山四季流转,近距离接触许多动植物,看着牠们从一页页图鉴活出来,成为我的生活日常。山其实是一只庞大的动物,活泼亲人,偶尔拗脾气;而我成为一棵扎根的树,常常携着天光行走。这个奖谨献给无与伦比的大自然,我本只是山的一支笔。(吴星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