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龙城飞专栏/郝柏村回忆录的记载──也谈张宪义事件(五)【20】
蒋纬国。(中时报系档案照片)
前言:
前文〈五之十九〉刊出后,对于笔者说:「1979年后国共地位倒置,中共成为正统,国民政府在台湾处境孤立,但是不要紧,风水轮流转,只要不放弃,永远有机会。」张宪义博士回应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因为,首先你必须承认你的失败,听从上天的旨意和人民的舆论,从权力位置走下来。所以林希翎这么说『蒋氏父子在大陆打败仗,跑到台湾作威作福!』也就不足为奇了。」笔者认为张宪义博士的看法是正确的,这个问题已经悬在国民党的处境中很久了。1949年以后,国民党掌权者对于在大陆的惨败,不但不能面对,甚而将反思的人、批评的人、反对的人予以打击。虽然国民政府在台湾经济、教育以及防卫国家安全方面的建树相当可观,但是在公义方面缺失的问题却一直累积下来。1979年底的美丽岛事件后,台湾的地方反对力量集结起来,经过40年的回顾,笔者可以明确地说当时就确定了国民党在台湾光荣执政终于殒落的起点,因为公义的光芒被遮蔽了。美丽岛事件所致七位主要当事人判处十年左右徒刑,基本是一个冤案,我们只要看沈君山、陈履安回忆录就可以明白。而这些属于民进党第一代人物如黄信介、施明德、林义雄、吕秀莲、张俊宏、姚嘉文、陈菊等人出狱以后,声势浩大,造成民进党二代如陈水扁、苏贞昌等人兴起,第三代如蔡英文、赖清德等接棒,第四代如郑文灿、郭正亮等人接班。反观国民党方面四十年来基本仍是蓝二代老面孔转来转去,国民党支持者(现在许多的蓝营同胞),并不了解(或不接受)问题之所在,一直认为民进党在「骗人」。而这些蓝营同胞四十年来只担任投票部队和啦啦队,很少醒悟过来,国民党所谓的高层长期自私自利的心态和言行必须被严厉批判,他们垄断与眷恋权位,从不认真培养接班人。
另外笔者主张「不论统独,大家应先学会彼此尊重、沟通、相处,台湾内部如此,两岸也是一样。」张宪义博士说:「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依靠两岸中华民族的智慧,以武促统,不如以诚谈和,让歴史爱的洪流随时间前进到一个和平统一的中国。」事实上,笔者相信大多数的老百姓都赞成和平为先,统一为次,而不是倒置顺序,因为武力统一,绝对没有和平的时代可以来临,只有仇恨被累积、被延续。中国百年多来已经有太多的例子充分说明这件事,武力的征伐、镇压,从来没有带来和平。当年,1927年国民党清党(四一二事件)以及五次围剿,被杀戮的共产党员的血就流到了国民党的后代身上,不论国民党有多少理由,无辜的流血一定会被追讨。而共产党在解放以后,不断以大规模的手段镇压、清洗国民党家属、非马克思主义者、非毛泽东派系者,使得整个国家和民族陷入恐怖达三十年。一个政权不能够以道德和榜样吸引他人主动接近,而常以言语威胁、武力恐吓,这样的政权不可能是一个可长可久的政权,就是一时能够带来物质上的丰富,人民内心仍是恐惧不安的。
本文:
以下资料摘自郝柏村的《八年参谋总长日记》,(天下远见出版,2000年),笔者在每一条相关日记记载后,做出自己的意见。前文〈五之十九〉,叙述至1985年11月28日。
1985年大事记(续)
11月29日,宋心濂调安全局长,有其利、有其弊。他智慧是够的,操守没问题,但情治可谓素无接触,而接任后外界必传言我掌情治。汪敬熙安排似不宜调战略顾问,马安澜即将退役。金门司令官则以赵万富与罗本立二人候选。
(宋心濂当时为金门司令官,调任安全局长是不合常理,笔者认为郝柏村的看法是合理的,但是经国先生为何如此调动?可能是希望找一个和情治毫无关系的军人来负责,同时也说明郝柏村心目中有其腹案。笔者认为经国先生当时对安全局和情报局都没有信心,情报局改制为军事情报局后,局长由郝柏村推荐卢光义担任,而安全局长则不由郝柏村推荐。如前文所述,笔者认为郝柏村出国四周太久,国内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脱节,这段时间,经国先生如有重要问题,是会找那些人来征求意见呢?郝柏村不在的时候,郝柏村身边的人和敌对的人,对经国先生表示忠诚以及对郝柏村落井下石,是非常自然的事情-笔者按)
12月1日,下午见总统,决定宋心濂调任安全局长,赵万富调任金门司令官。总统欲升赵为上将,余建议暂缓。汪敬熙调参军长。余亲电宋心濂于明日回台北。总统与余商量安全局长人选,实非余职责范围之事,殊感惶恐。今后说话务必小心,切记言多必失。许历农应为安全局长适合人选,总统以其工作绩效甚着,余亦觉许留原职,省余不少事,余可少为政战操心。
(郝柏村心目中的安全局长人选原来是时任总政战部主任的许历农,笔者认为是合理的。这件事让郝柏村心理不安,第一,经国先生询问了郝柏村意见,并没有采纳,看来也没有说明选择宋心濂的理由;第二,宋心濂一定会知道郝柏村并没有推荐他,可能就是经国先生自己或通过其他管道告知宋心濂,形成军方高层之间的矛盾,层峰可以分而治之;第三,每个人都容易恃宠而骄,但是如果所思所为基本正确,也不会因此改变信任关系。王升搞刘少康办公室就逾越太远,其实王升担任安全局长是不错的一个安排。至于郝柏村认为「总统与余商量安全局长人选,实非余职责范围之事」,是不确的,经国先生曾多次要郝柏村在情治工作上提意见,而郝柏村并没有积极地进行,有主客观的因素,因为除非郝柏村以参谋总长身份兼任安全局长一段时间,任何其他的办法要改善、改变中华民国的情治体制和文化都不可行。笔者认为郝柏村应该考虑过这件事,但是经国先生明显不会这样决定。郝柏村自以为宋心濂是他的人马,是不正确的。郝柏村可能会告知许历农他推荐了,但是总统选了资历较浅的宋心濂,如此拉拢了许历农,日后证明许历农对郝柏村相当不错。为何郝柏村要阻止赵万富升上将?可能因为赵万富才升中将四年,实在太快,赵万富确实等到次年才在金防部司令官位置上升上将。而是否因此影响到赵万富和郝柏村的关系,并不清楚。要是笔者,并不会过问总统要谁升上将的事,不是郝柏村没有这个职责,而是郝柏村并不深刻认识经国先生不愿意凡事充分授权,而要天威莫测。笔者好奇,当时经国先生有没有征询国防部长对于上将人事调动的意见,因为经国先生不可能空穴来风,必有所源。
宋心濂此后担任安全局近十年,历任两位总统,证明他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日后李登辉总统陷入党内主流、非主流斗争时,宋心濂倾向李登辉,亦说明李登辉延用宋心濂是有意义的。1995年7月14日,宋心濂在阳明山中国大饭店温泉池畔突然心脏病发作死亡,议论纷纷。中华民国的情治首长长期以来,和总统的关系过于接近,无法中立于政争,且由于体制与文化限制,亦难有大的作为。总统需要透过安全局长来掌握国家与社会的脉动,而安全局长似不需向行政院长负责,说明我国的情治体制和国家双首长制之间的关系是有些问题。另一条路是国安会的功能和正副秘书长的任用,如此进一步造成情治体系的紊乱,难有有一套理路清楚的权力关系与作业准则。而且情治系统常年来的国民党化根深蒂固,造成历任总统必须确实掌握情治首长人选,以免发生不明所以的危险。这样的情形在共产国家中更为严重,安全与情治工作的体系非常复杂,且为共产党掌握权力的左右手。由此日后中国政治体制的改革,实在是困难重重。
另外,郝柏村对于许历农留任总政战部主任,感到「省余不少事,余可少为政战操心」,此事相当奇怪,为何许历农续任总政战部主任可以让参谋总长「少为政战操心」?体制上总政战部不是作战单位,是国防部下的一个一级单位,不是参谋本部下的单位。郝柏村似乎认为他可以透过军令系统指挥各级政战部主任,这说明中华民国的军政、军令、政战系统一直没有厘清指挥权责,日后制订国防二法,仍然不清楚三星二级上将担任国防部长时与四星一级上将参谋总长之间的领导关系,虽说倾向由文人领导国防部,实际上不容易执行-笔者按)
12月3日,总统与余谈及纬国明年十月届退时的安排问题,余建议其主持体协应为合适人选,总统以为这样安排他不会满意。余再建议纬国亦宜担任大使的职务,而目前中韩关系有待加强,总统有同感,准备于适当时机先问纬国的意见。余亦建议汪敬熙为尔后接替辅导会的合适人选。
(此事颇为有趣,蒋纬国一直是中华民国政府体系里一个「喜角」(comedian)的人物。后蒋纬国卸任联勤总司令,调任国防部联合作战训练部(联训部)主任,1986年7月,蒋纬国出任国家安全会议秘书长,为总统国家安全幕僚长,是有重要性的。笔者认为其中蒋夫人起了作用,要蒋纬国去韩国那么无聊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如果要担任大使,也许驻日代表、驻欧代表是一个可能会被蒋纬国考虑的位置。笔者说蒋纬国是一个「喜角」,是事实,蒋纬国在台湾就常说「哥哥爸爸真伟大」,引起蒋公和他哥哥蒋经国的侧目。家父告诉笔者,蒋纬国常常向蒋公说「实话」,对于蒋公名言录,蒋纬国说:「爸爸,您这些书是不会有人真的看的。」蒋公十分恼怒,而蒋经国则说:「全国军民同胞,热心阅读学习」,蒋公则转怒为喜。蒋夫人喜欢蒋纬国经常「妈妈、妈妈」叫地嘴甜,蒋经国也奈之莫可奈何。说明中华民国里,蒋纬国确实是一个「铁帽子王」。笔者认为这次郝柏村「进步」了,他以完全不可能的体协位置试探蒋经国的意图,然后以机会很小的驻韩代表为进阶,不会突然讲出一个不得了的职位出来,因为蒋经国非常不喜欢蒋纬国「拉帮结派」的言行,郝柏村必须谨慎避免沾上蒋纬国的色彩。事实说明,蒋纬国一直是享受高位,而不是虚职。不过,笔者认为很可惜,蒋纬国如果担任或兼任体协主委,是可以为台湾的体育方面做不少事情,可见蒋纬国本人对于名位与名流一直相当地执着。以他这样的「铁帽子王」地位,不要仅仅索求上将的职位,而若对台湾民间的问题长期地尽力,他一生的定位会好得更多-笔者按)
12月4日,汪敬熙来谈他能调任参军长甚感欣慰,似亦充满对余感激之情。汪谈及安全局的执掌在法律基础上并不坚实,而以往执行任务,可谓完全系与总统声望所留下的成例,但今后可能的困难愈来愈多。余对此了解不深,果尔,确立安全局的法定执掌应为整顿与健全情治的重要课题。
(说明汪敬熙本来要调为总统府战略顾问闲差的可能性很大,郝柏村是助了他一臂之力,但经国先生确实已经不喜汪敬熙,之后则没有续任高位。这件事,亦说明江南案的处理搞到国际腾笑,反对党搧风点火,国民党颜面尽丧的地步,经国先生后来公开宣布蒋家第三代不会参与政治,可以说明他内心的难受。本来蒋孝武、蒋孝勇便一直没有实际上参与政府工作,但是想接近他们的人太多,谣言也多。笔者年轻时就阅读到绝世美女崔台菁公开撰文说她认识了一位重要人物,这个人还有手枪云云,相信经国先生看见了一定会气疯了。读者如果阅读蒋府身边服务工作者的回忆,就知道蒋经国在这些「皇孙」成长过程中的教导过于严厉,动辄以皮鞭抽打,造成孩子们心理上的困难。毛泽东的子女们也多以悲剧收场,令人叹息。
对于汪敬熙所说安全局以及情治工作的体制问题,笔者在前段已经简要说明。但是汪敬熙说出了一个重点,就是其工作内容与方式「完全系与总统声望所留下的成例」,这个问题必须回溯到大陆时代的军统局、中统局的传统以及政府来台后和美国中央情报局合作的情形,由于篇幅原因,笔者不在此处论述,基本上两蒋时期,必须确保反攻大陆以及维护国民党在台湾的政权,因此深刻影响到情治与安全工作的性质与文化-笔者按)
12月5日,下午总统在办公室召见,指示安全局及情报局绝对不得在美从事情报活动。
(经国先生的指示,笔者可以说完全是说给美国人听的,就是美中央情报局也不会相信的,但是说总比不说好-笔者按)(待续)(龙城飞,原名杨雨亭,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