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看大陆》气吞云梦的大国情怀
湖北,这个名字对台湾的学生来说,可能稍稍有些陌生,它显得太过年轻,对不熟悉近代史的人而言,它也不是那么有知名度,但若说起这片千湖之地更古老的名字,想必大部分的人都听说过,甚至有像我这样,浸淫在中国文学之中的人,更是如雷贯耳。
■这里是云梦大泽
八月七日,天河机场就如所有中国的国际机场那样,门庭高广,客驿不绝,在经历了坠落式乱流后的一行人,惊魂未定的拖着行李迈出机场,武汉的热浪席卷过来,这座发展快速的都市,在我们的眼前,揭开了她古老又充满生命力的面纱。几年前我曾经到访过甘肃的兰州与宁夏的银川,马路的一边是稍显陈旧的街景,另一边便是黄土高原的土堆与丘漠,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武汉,却是座十分现代化的都市,一排排高楼竖起了都市丛林的基本面貌,高铁、大桥串联了千湖之城的血肉,已经竣工的街道与尚在施工的建筑充满了熙来攘往的人们,从大巴车的窗外流进视野的每一寸角落,都不时向我倾诉着,这座城市的生命,她的活力,以及她所努力的,想要挣脱的贫穷枷锁。
■生机盎然的武汉
浪起焚风江渚岸,
沾云万朵疑飞楼。
未见当时公瑾采,
横江铁索满连舟。
─《初到武昌》
八月八日,整个上午都困顿在拉车的疲惫之中,江汉平原的沃野千亩与烈日荷塘的新鲜感似乎正随着背后的武汉市渐渐流逝,正当我们在昏昏沉沉中看腻了乡间平房,忽然,景色一转,大巴车不知何时驶进了峡峦嶂谷之间,奔腾鼓噪的长江在我们的左手边顺流而下,江岸连着山峦而上,花岗岩质的山壁点缀着几丛绿荫,那岔之间,才第一次真正有了,我来到了中国的感受,我来到了长江,我来到了这条孕育了与中原文化相互辉映的楚文化的母亲河,那是我想像的长江,此时,就在我眼前,绵延流长。
楼叠百丈,峦绵千长,
龙流万里黄沙荡。
日恒悬,月娥光,
浪潮飞尽天云广,遥望坝前烟雨上。
昔,我辈儿郎。
今,我辈儿郎。
■夜里的长江滚滚翻腾
在参访三峡的旅程中,我们见识了垂直升船机,三峡大坝的雄伟散发着属于顶尖建筑的光芒,真如李白所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不消片刻,观光渡船已翻越了大坝,逆流而上一百多公尺,三峡风景豁然开朗。在中华鲟保育中心里,我看见了中国对珍稀动物生态保育的重视与成果,郁慕明主席亲笔题下了对中华鲟「长生」的祝福。在植物保育中心,我们植下一株需要数十年才能长成的红豆杉,期许在遥远的将来,她能为世界的医疗科技贡献力量。
在夜里的江岸,我们看着宣泄的江水滚滚东逝,在晨间的窗沿,一片氤氲游龙似的沾黏在江面之上,在黄陵庙,百年来的历史印刻记录着长江一次又一次的泛滥与凶猛,诸葛丞相的石碑静静躺在玻璃棺柩里,它斑驳而倔强的回放着那羽扇纶巾的背影,在屈原祠,三闾大夫那孤傲的眉眼望着他曾经的故土,时过境迁了两千多年,乐平里虽已淹没于江水,但《离骚》之悲怆,《天问》之愤慨,仍透过铜像的双眼,深邃,又意味深长的,抒发着那两千年之久的浓愁忧思。
虽然是出生在台湾的学子,但看着这大江东去浪滔尽,那深埋骨髓的中华血脉,仍不免生出那么些许,去国怀乡之感。
蹈浪词章铸世尘,忧思故土渡江津。
扁舟潋艳千峰影,翠嶂蟠叠百𪩘林。
尽目巴山通郢阙,回眸楚水过荆门。
天臣万岁长安泰,佞子难杀苦泪痕。
─《想屈子》
■登神农对顶叹息
八月十一日,神农架的早晨从海拔两千多公尺的山间升起,高山气候的沁凉,香溪河的欢欣,不觉想起了前日,挥别宜昌时的场景,仅仅在车上小睡片刻,再醒来,已被群山绿峦所包围,当下的感受难以言喻。途中又经过了昭君故里,虽然未伫足缅怀,但能与这位一千多年前的绝世美人擦肩而过,也觉得甘之如饴。回到神农架上,若说访三峡是我对长江想像的具象化,神农架便是我对中国想像的具象化。山峦相互交叠,一层还有一层,前峰后壑,高低错落,近处林叶密茂,远目天地一色,仿佛一幅真假难辨的水墨奇画,古人言河山河山,不正是这样的天高地阔吗?
沿着环山的公路向上爬升,植被也从阔叶林渐渐褪去,大片的针叶林染着雪白,那是八月盛夏的雪景,来自神农架特有的云杉属植物,高山草原上遍布饱受岁月洗炼的奇石怪岩,型态各异,姿貌千变,让人想起了东坡名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意趣,神农谷虽然没有照片上云雾霭霭的绝美,但看那石壁、那岩峰,仅仅是一番畅想,也已足够震撼人心,唯一可惜的是行程安排的关系,不能让我们爬三千级阶梯,一登神农顶,无法在最高处一览千山万壑,也只能在相望的瞭望台上,对顶叹息了。
在武汉,我看见了中国的进步,在神农架,我看见了中国的广阔,人生何其短暂,与天地相比,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
峦峰翠隐仙人径,
绿水花开谷壑音。
从来蜀道天难比,
何处昭君抚古琴。
─《经昭君故里》
猿声没谷,叠嶂层层铸
雕唳苍云梦惊破,无尽渊薮霞雾
幽林曲径绝顶,飞石怪壁仙境
秋涧孤愁朝暮,依依地阔天空
─《清平乐‧游神农架有感》
八月十二日,这号称全天都在拉车的日子终于接近尾声,挥别了神农架的原始森林,武汉的市景又再一次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长江与汉水的在汉口汇流成清浊壁垒的分明对比,长江大桥横跨了龟山与彼岸的蛇山,毛泽东的诗句「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将龟蛇二山的地形作用与大桥的交通意义描述得唯妙唯肖,即便现代化的城市早已看不见烟雨迷蒙的大江风采,然而随着我们逐渐靠近武昌端的桥头,黄鹤楼那硕大的金字匾额带着雄浑气势,出现在蛇山山头,「气吞云梦」四个大字,直面着长江的滚滚滔滔,不仅诉说着天下第一楼的骄傲,也低语着历经修变的哀愁。
向上的阶梯一级一阶,「楚天极目」的牌匾在另一头迎接到访的游人,登天的想像一步一步,凭栏处前,作为一个中文学子的心绪终于忍不住悸动,过往拜读过的诗篇章句,雪片般涌入生命的视野,崔颢曾在此处登高,乘着昔人的黄鹤悠悠而去,李白曾在此处送别,孟浩然的身影消失在水天一色,苏轼曾在此处赠诗,高楼见证了两位文学家的友谊,古今多少文学家都曾登上黄鹤楼,留下他们的诗文,留下他们的回忆,如今,在这看尽了春秋兴替的高楼上,我也站上了黄鹤楼,眼前的大江,也曾在诗人的眼前流逝,思古之情,追古之意,此时此刻,我想我的人生,短暂而深刻的,与古人们合而为一。
在黄鹤楼,我感受到了身为中文系的真实感动,与其想像着文学巨人的影子,不如直接站在,他们曾经屹立过的山头。
黄楼鹤戏晴云沐,
岸下惊涛九万波。
东流汉水轻收取,
尽把崔题与我酌。
─《上黄鹤楼》
■隔着玻璃问候句践
八月十三,也许是暑假到来的关系,湖北省博物馆的人潮汹涌的有如千军万马,在武汉市酷热的艳阳下,每个人都想挤进舒适的冷气房,这样的前提下,本应该惬意的赏览古文物的旅程,免不了多了几分拥挤与吵杂,但是,人声鼎沸,却沸不过我渴望一见神器的心绪,曾侯乙编钟在躁动的大厅中,静静的,沉睡在玻璃展示台上,穿过层层的人群,那青铜器独有的光芒,铭文斑驳的纹路,亘古却不愿衰老的,缓缓敲送着那个属于旧日王朝的音色 。
另一件珍稀的国宝也在吵杂声中,沉默地度过出土后的日日夜夜,越王勾践剑比我想像中要更短小,青铜打造的兵器由于材料的限制,容易碎裂,无法做大,但那象征着青铜进入铁器时代的超绝工艺,这把王者之兵,依旧散发着他两千五百年前的寒光与锋利.仿佛从娟秀的铭文以及菱状花纹中.还能听到峥嵘岁月、金戈铁马,戴冠配剑的勾践踏破了夫差的宫殿,范蠡与文种的身影倒映在冷冽剑光.孤傲的诸侯拔剑一闪,跨越了千年的岁月,古人,与今人,隔着一方玻璃展柜,无声地,致上了悠长问候。
在省博物馆,行程的仓促亦不能减损一分楚文化的光彩,与文物对话,本身就是一件专属文学人的浪漫。
■约得来年故人同
八月十四,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台北盆地的灯火再一次回到了我们的人生,101的塔尖直冲天际,整个地球都在欢迎我们的归来,飞行的过程十分顺利,少了去时的徬徨与陌生,更没有那吓人的坠落式乱流,三五好友在座前座后打着桌游,欢笑中,多了来时的满足与收获,即便在出境大厅,彼此挥别的场景带着一些感伤,但这满载着回忆的湖北之旅,将是我们每个人一生中难忘的时刻,感谢每一个在这趟旅途中提供帮助的人们,感谢每一分想让旅途更臻美好的用心,感谢中华儿女文史体验营,让我们的视野能够更加的开阔、多元,心得的最后,以我送予所有湖北团团员的赠别诗作结,期许在未来的某日,故友同游,再旅中国。
游还日晚西云梦,
雁羽归林水逝东。
若欲重追今朝忆,
约得来年故人同。
─《武汉赠别》
(作者杨士颐)
本文由台北市两岸人民交流服务协会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