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评/台湾,30世代,美丽不少,哀愁更多……

路怡珍

写这篇文章时,台北气温低而湿气重,我刚播完新闻下来,一边整理稿子,一边从脸书讯息上,看到跟我一起从小长大朋友们,有人刚在维也纳发表完大提琴独奏会、有人从蒙古作完固沙志工正准备回到台湾、有人在北京,帮时尚杂志封面修李冰冰的第218张照片、还有人为了圆导演梦,泡下今天的第二碗泡面,好节省一些开销来拍电影:那是一碗统一肉燥面,有我们熟悉的蓝色包装、还有我们习惯的厨房的味道……。

这些,都是我当年一起长大、一起戴帽子路队回家、一起第一次看五月天演场会的朋友。坐在教室的那几年,其实好像不是太久以前,发型和衣服明明全部都一个样,谁都还分不出来谁是谁,究竟从哪个时间点开始,生活有这么大的分岔?

(图/取自Eine Postkarte für,徐树翔摄,场景为2013.11.09甜梅号@华山。)

生活际遇不同,连讲的语言都不再一样,唯一一个把我们牵系起来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是出生于台湾、生长在台湾,永远把台湾当成家的、快要30岁年轻人。我们是那种,在张悬拿起巨幅国旗时,内心砰砰跳的震耳欲聋、而在被甘比亚断交时,会再默默把台湾邦交国复习一遍的年轻人......。

跟上一代年轻人相比,我们足迹走的更远:19岁第一次在曼彻斯特看到足球赛、22岁生日刚好到了曼谷最潮夜店、email里来自波兰或香港的朋友互相传的同一个好笑的YouTube连结;我们用Kindle看《Eat, Pray, Love》;在风行网上搜寻《The Voice》、《House of Cards》和《甄环传》;如果有几分闲钱,脑中浮现的享乐方法,从峇里岛按摩、韩国东大门血拼到纽西兰高空弹跳都在愿望清单...。

我们说台语、英文和刚刚学来的北京腔,书写时繁体和简体有时候混着用,真的写不出字的时候会用注音想办法拼出来;我们疯的周杰伦在R&B里融合著中国古典乐,第一次听去演唱会的主角五月天,才刚刚在英国BBC作了专访,被誉为华人的披头四:快要30岁,我们的世代,灵活而不断游移,快速多变,追求自我的自由。

20几岁的十年,我们能动力强,不断在职场上寻找定义自己的机会:转换生活的城市,改换人际相处的姿态,改变专业跑道,改变情人......。在还是20几岁的时候,这些变动发生的都很自然,因为成本不高,报酬却很丰厚。只是,忽然在某个不可考的一瞬间,盘据心思的念头,一下从种种不同的抱负、野心、热望,转变成一个又一个,能具体表述出来的忧愁:

感觉前途没有方向感,不知道努力会不会有成果,很灰心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3-5年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产业衰退状况严重,职位上做着做着很无力」

「烦恼事业和感情,这个世代要兼顾两者越来越难」

「头上是一群和时代脱钩的政客,轮到我们当家还要帮他们接烂摊子

「财务状况稳定不下来,无法结婚」

「不知道要如何拥有一个有意义的生活」…….

问这些当年一起戴帽子、排路队回家的朋友,绕了一圈,说来说去,在快要逼近30岁的此时此刻,我们的烦恼有个通同性:都是对于未来的一大团茫然。

全世界的年轻人都这么茫然吗?我们深夜酒吧相聚的时候,有这个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我又想到了,刚刚播到的新闻,2013的10月台湾的失业率为4.24%,亚洲四小龙最高,而薪资水准,在扣除物价涨幅之后,回到了民国87年的水准:刚好,那一年,我们国小毕业,每个人看起来都跟每个人长的一模一样……。当时的我们,知道接下来我们面对的生活挑战,会这么严峻吗?

(图/取自Eine Postkarte für,徐树翔摄,场景为2013.11.09甜梅号@华山。)

这跟在新加坡、在北京、甚至曼谷的年轻人好像不太一样。在北京,你如果抓到一个刚从北大毕业的年轻人,问他未来十年他的人生会发生什么事,至少在回答的那一刻,那个北大学生,百分百相信他会开出一间中国的GM来影响全世界。这个梦想,他会直接霸气的说出来,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好笑或诡异的地方。事实上全世界也都在看,明年中国高校一口气会有700万名毕业生,这当中,还能再产出多少个GM、Amazon或是Google?

在新加坡同年纪的朋友,享受相对国际化的生活环境外,政府对于房产的规画,也让年轻人买第一套房的压力不会那么大。最新「保障房」的规画,让家庭月入在1000坡元(约24000新台币)左右的上班族,也尽可能可以置业安居。我们听不太到「因为赚一辈子的钱也买不起房子,所以干脆留在家」的案例。新加坡年轻人的潮流是,把西装烫的笔直的上班去,认真工作,也认真玩乐

台湾呢?

而的确,台湾30世代,我们接触越来越多来自于国外的刺激。所以我们留学、交换、外派,想方设法有更多与国际接轨的经验。在机场登机门旁边等待的时间,可能已经跟在家里客厅的时间差不多了。殊不知,生活在台湾时,目光放在地球仪的另外一端,但好不容易到了异地,又会难为情的频频想起家乡。这一瞬间,我们记得了外面的好,另一瞬间,我们又记起了外面的不好:生活永远在他方。台湾转变成一座围城:里头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两边的人,都不快乐。

矛盾互相倾轧,学校没有教这是什么「感觉」、每个联考机器并没有被训练如何应对这种情况,30岁的我们,太多问号,变得敏感纤细而不敢言说……。于是在迷惑和没有方向感的生活下,转而追求小确幸。常常忘我地讨论一集康熙、或咖啡的温度,或是柠檬与糖的比例,毕竟庞大的茫然与焦虑并不好征服,小确幸就容易掌握多了。最年轻的人,生活在一块最适合退休的地方。

不敢言说,这个代价是,30岁的我们,声音杂乱但没有信仰和论述,没有前后文,也没有对照组。代价是,属于台湾年轻世代的个性,那些我们引以为傲的开放的能动,逐渐显得轻薄、散漫而失重。而年轻族群一旦遭到攻击,心理焦躁感越大,八卦漫骂和批评的声音就越大,恶性循环,雪球越滚越脏。

当想及,现在30世代的年轻人,心中有着这么多无法解释、可能一时之间也无法解释的矛盾情绪,那接下来台湾的面貌,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如果再去比较,在新加坡、曼谷、北京的这一世代的年轻人,跟我们一样年纪,却带着他们的笃定、乐观、和信心继续成长,那他们带领起来的国家与城市,又会和台湾形成多大差距呢...。

●作者路怡珍,现职东森财经新闻主播,负责7-8点的晨间新闻时段。前香港凤凰卫视主持人,2008年毕业于台大政治系,大学期间是美国哈佛大学史丹佛大学的交换生。。ET论坛欢迎更多参与,投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