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程/教师的职涯,是这样被毁掉的
▲在看不到未来的教育体系中,有多少老师还能坚持继续?(图/视觉中国CFP提供)
最近,我有几位优秀的年轻教师朋友,从他们的工作岗位离开。「优秀」不只是指明快、效率、具有充足的专业知识,而且非常认真,是会用大量的时间备课、改善教案,以及投入心力陪伴学生,与学生对话的老师。他们告诉我,离开教育工作的理由是:看不到未来。
当时我并不太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在和钟校长讨论之中,我愈来愈理解了:他们看不到这个体系未来,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因为钟校长在与体制搏斗多年后,也一样心灰意冷。
优不赏劣不罚,体系自然溃烂每个工作的人都需要回馈,在短期也许是绩效奖金、荣誉嘉奖,长期而言则是职涯升迁:能做更高层次的规划,能受到更多尊重,能影响更大的事,做更重要的决策,能有更高的薪资,能对学校/教育体系有更大的贡献。
可惜,现在的教育体系之中,教师的「职涯」已经被完全毁坏。
「如果要做一般上课的教师,从年轻到退休,只能停在相同的权限与身分,不断重复做相似的工作。例如,一个地球科学教师,退休前可能会把同一份教材讲授 600 次。」钟校长说,「在台湾,教师的身分本身没有升迁,不会因为有经验、教得好,就成为高一职级的教师。无论教得好或不好,认真或不认真,每年过去,教师的薪水就会上升一点点。你怎么可能期待一个老师在讲100次之后还很热忱呢?他会觉得人生总是在原地踏步。」
▲职涯升迁是每个人在工作上会想要的回馈,但现行的教育体系却完全无法给老师这样的保证。(图/视觉中国CFP提供)
从前,虽然「教师」这个轴线是没有职涯发展的可能,许多老师会在「行政」上追求职涯进展-当组长、主任,如果不懈地努力,又有卓越的表现,将可以当到校长。「过去,校长是县市长拔擢指派,而校长也能挑选他认为有才干的人进入行政团队。那个时候,行政职有责有权,是很有荣誉的身分。现在一切都变样了。」钟校长感叹。
「以校长来说,在学校的权威愈来愈薄,例如我推行跨领域发展课程,邀老师开共备会议,但是许多老师就是不参加。他就说请假,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能扣薪,也无法在考绩上反映。」钟校长说:「反而我还要怕老师呢!老师要整校长,非常容易。例如在《环境教育法》中规定,如果教师没参加研习,是由整个学校被罚钱,类似这样的事,让校长根本不敢得罪老师。」
过去这十几年来,教育现场的生态出现重大改变,让学校中的行政职尊严扫地,「理智清晰」的多数老师们根本避之唯恐不及。
不断强化的恶性循环首先,学校行政职的工作不断加重,每次选举政治人物乱开支票,选后重担都加在行政人员身上:各种评鉴要做,配合县市长政策有许多的专案要办,对内对外的沟通、处理学生的突发状况……。在学校当行政人员,加班是正常,寒暑假也要花许多时间到校上班。
学校行政主管的事务与职责非常沉重,更糟的是尊严不断下挫。「现在,校长能不能任职,不再是县市长决定,很高程度是取决于学校教师群体;校长不能决定老师的考绩,更不能决定老师的去留,校长有责任但没有权力,在学校几乎被架空成人形立牌。」钟校长描述:「大部分的老师都不会争取当主任、组长,而是我们校长要去拜托、去恳求。」
近几年,较资深的老师愈来愈倾向洁身自好,校长只能求到非常年轻资浅老师来当行政职。而资浅老师本身就处于劣势。钟校长为他们打抱不平:「资深老师不配合、不帮忙资浅的行政就算了,有些老师还会把行政当走狗、羞辱他们,给他们洗脸,对他们做的事大加批评,说话极为难听。」
恰巧也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前后,一位高雄的校长也在脸书贴出了类似的观察。他以负责排课的「教学组长」为例,每当课表排出来并发给所有老师之后,总会受到大量批评(尤其是资浅年轻的组长)-空堂多,会骂「存心把我绑在学校」;连堂多,会骂「不让我休息,是要累死我」;排在第一节课、第四节课、第五节课,体育课之后……都可以不爽,都可以骂行政。
因为这样的情况背景,许多校长要用求的、拜托的,才能找到人加入行政团队,甚至条件交换手段都出笼:「许多学校的组长都是代理教师,因为他们『最好拗』。有时候我们在招新老师的时候,会开一个条件,他们进学校后要当三年组长。他当一年后,说不要再当,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毕竟这种事又不能签约。」
校长愈说愈感慨:「当校长有理念、有热忱、身先士卒,还是会有老师支持你。但挺身支持的总是20%左右的少数,所有的难处和责任都由他们扛下,一年一年过去,一直看他们耗损辛苦,我也很不忍心。」
未来,只剩死水与炮灰?「以前在学校当主任都有一定的资历,当校长更得是当过总务、教务、学务三处的主任,各种行政事务才有经验、驾轻就熟。但现在,因为愿意当行政、当校长的人愈来愈少,最近在教育界,对校长要求的经历门槛愈来愈低了,所以我们最近愈来愈常看到,三十多岁的年轻一代也能担任校长,这是过去不可能发生的。」更年轻的一代能担任校长,得到发挥的机会,某种程度上也是好事,但这些校长的工作处境,是能让他们施展长才,还是缺乏支持、龙困浅滩、成为炮灰呢?
「尤其,最近公教年金改革政策,延后教师申请退休年龄,同时压低所得替代率,这些举措都可能让更多已经没有教学热忱的『老老师』选择继续待在教育体系中等待退休。当他们没有进步与改变的意愿,而校长又没有资历、权力、资源可以推动他们进步,他们反而可能成为教育体系进步的阻碍。而少子化,教职不增加,新血进不来,教育体系就愈来愈成为一滩死水。」钟校长分析。
▲少子化造成减班,影响教师员额的删减,新血教师进不来,缺乏教学热忱的资深教师就只是等退休,教育体系将成一滩死水。(示意图/记者谢婷婷摄)
要让「管理」有效发生,有其必然的前提条件:每一个层级与职分都要权责相符:负了什么样的责任,就应该有理论上能达成责任的权力与资源;而拥有权力与资源的人,也需具备相应的条件与素质。让「责任」、「权力」、「素质」这三者之间平衡相称,才是良好的制度。而今日,台湾的教育体制明显没有达到这个目标。
我请钟校长举个例子。「中国大陆就有为教师设计一个职涯系统,作为教师追寻荣誉与专业地位的指向。一开始都是『初级教师』,要通过笔试、发表论文、带班经验、公开课评核……这些历程,才能成为『中级教师』、『高级教师』、『特级教师』。在此之后,教师才有资格成为学科负责人、行政主管,甚至一步步升任地方政府中的教育部门官员。」钟校长说:「这样的体系有可能会偏向威权,但现在台湾教育体系的问题在于一盘散沙,无法驱动。怎么样援引这类体制中的优点,改善台湾目前的体系,可能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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