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书房-当社会新闻变成小说

(摄影:Gabriella Fabbri)

明治时代出版的日本报纸分为4「面」(版),第一、二面分别是政治、经济新闻,第三面刊载的是社会新闻,因此日本至今仍将社会新闻通称为「三面记事」。政经新闻攸关国是,却与平民生活相距甚远,而窥见社会百态的三面记事,能供街头巷尾议论不休,也是日常生活的切片。当然,会闹到成为社会新闻的,难免有各式犯罪:大至杀人窃盗、下至奸淫欺诈,无论哪个民风淳朴的年代,都少不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社会案件

《三面记事:战前的色情事件》(彩图社)便是搜罗了明治时代各种社会新闻结集出版,里头都是令人啼笑皆非,与性有关的犯罪事件,如偷窥女汤的和尚遭警方逮捕,东京破获妙龄少女组成的犯罪组织,大阪的民家竟夜夜举行全裸杂交狂欢派对等等,今日的读者恐怕难以想像,百年前的日本也有这样的一面。当时相关法令十分严谨,民法还明文规定,女子25岁前、男子30岁前,婚姻必须得到父母同意。在这个家长权威的封建时代,这类新闻必然骇人听闻,冲击力胜过今日千倍。

取材自真实事件的小说

将三面记事当养料,又会孕育出什么样的小说?日本史上许多起残酷罪案,如神户儿童连续杀害事件(酒鬼蔷薇圣斗事件)、在许多地方都发生过的连续监禁杀人事件、连续奸杀女性的大型犯罪等等,这类震撼全国的案子,除了出版犯罪实录外,也是社会学及犯罪心理专书的焦点,自然也成了各式小说的题材。但在日本文坛,小说既是虚构,便有别于纪实报导,即使小说明显脱胎或影射某些罪案,只要改换人物姓名等细节,便均以虚构视之。

即便如是,仍有特例,1997年发生的东电OL杀人事件便属于特例。知名企业的女性员工遭人杀害后,才揭开了她的双重生活,原来这位女性下班后竟以低廉的价格出卖身体,最后遭到买春客杀害。遭逮捕的嫌犯是违法滞留日本的尼泊尔男性全案在2013年5月以再审无罪结案,释放后男子获得国家赔偿逾6800万日币,此案的真凶迄今尚未寻获。围绕此案的出版品包括纪实作品13部、小说5部,其中以佐野真一的纪实作品《东电OL杀人事件》、《东电OL症候群》(新潮社)以及桐野夏生的小说《异常》(麦田)特别受到瞩目。

2000年报导作家佐野真一的《东电OL杀人事件》出版后,被誉为挖掘人性之作,但作家新井一二三指责佐野取材角度偏颇,桐野夏生更决心以小说来反击佐野。桐野以东电事件为蓝本,写出了黑暗扭曲的精彩小说《异常》,以此控诉物化女性的社会本身。本案除了杀人事件震荡社会,余波又从文坛反响到社会上下集体省思。虽然回响不恶,桐野取用受害者真实细节的幅度仍不免受到道德检视。然而在虚构与纪实分明的日本,小说家仍拥有最大自由。

报导文学的界线

然而当三面记事的本末成了全书唯一的追逐对象,又掺入作家的主观时,报导文学的立场反而摇摇欲坠。以《毒妇:木嶋佳苗的百日审判旁听记》(高宝)为例,作者北原Minori出席百日的公审,侧写惊世女子木嶋受审实况,木嶋涉嫌以恋爱诈欺收取高额金钱,连续杀害3位男性。除了事件梗概及公审过程外,本书另一重点便是北原对木嶋的品头论足。此书出版后,木嶋状告北原,此案虽不成立,却是报导文学越界换来的一记警钟

直木赏作家角田光代的许多知名长篇,也是从社会事件汲取灵感,比如描写平凡银行员因外遇而盗领客户资产的《纸之月》(麦田),描写热心教育的妈妈们把孩子当作竞争工具终致杀害的失控案件《森之眠鱼》(野人),还有婚外恋情妇偷偷抱走大老婆的婴儿当作自己孩子来养育的《第八日的蝉》(高宝)。

除了取材自社会版的种种案例,角田也曾大胆地让自己的作品与三面记事并置,出版于2012年的短篇小说集便名为《三面记事小说》(麦田)。书中每篇故事都来自一则犯罪剪报,虽衍生自真实事件,却又是虚构小说。角田独有的想像与心理描写,替生硬、不带情绪的新闻纪事补上血肉,一桩桩事件自此生动起来,外人无从猜测的犯罪心理,在小说家附魔式代言下,有了立体的前因后果。

杀害同僚埋入庭院中的男子在犯案26年后突然自首,从小感情和睦的妙龄姐妹竟发生姊姊刺杀妹妹的惨剧,不伦关系中的小三杀害了情人的妻子……。这些事件乍看愚蠢、冲动、没有脉络可循,然而在作家的细致刻划下,新闻报导中的加害人被害人跳出刻板框框,读者在小说中读出苦涩的共感,一步步探索罪行的本质,甚至温习了自身也曾怀抱的细小恶意、失落和恐惧。借着创作来碰触人心的黑暗面,正是这本短篇集的美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