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人在大陆》特殊的生日

疫情下各国入境都实施严格隔离措施。(图/示意图,达志影像)

今年一月,我订了台湾北京的机票。在疫情阴影的笼罩下,因为必须前往办事,所以虽然没有犹疑,但心中确实有些忐忑,不知将面临何种景况。同时,一月是京城最寒冷的时节,也是我的生日的月份。

一月初,冬季的新冠肺炎疫情尚未出现明显的升高趋势。我做好隔离14天的各种准备后,便前往机场搭机。可搭载170多人的空中巴士,一共仅22名乘客,绝大部分的人只戴了口罩,并没有特殊的防护装备。航空公司提供旅客一个装有面包和卤蛋的小餐盒。但应该没有人拿下口罩吃东西。大家都静坐在位子上,避免和其他人互动。下午四点多,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下机后一行人陆续沿着指示牌前进,走了好长一段路,偌大的机场除了我们和穿著白色防护服工作人员,没有其他任何旅客,挑高的入境大厅里一片寂静,大家也都几乎静默不出声。

来到第一个工作站,有工作人员开始进行健康申报查核,接着是口腔和鼻腔两项核酸检测、海关、最后来到一处出口,我们同行的人的行李都已经进行了消毒后,集中送到此处等候我们。出口玻璃门外停着一辆巴士,这时旁边工作人员对我挥手大喊,叫我领好自己的行李赶紧上车。这时,我看了一下手机,这些程序从开始到结束大约只花了半小时,过程都是使用小程序app,扫二维码进行处理登记,不需填写任何一张纸质表格,简约又环保。等所有人都上车后,我们就在警车前后开道护送之下,前往隔离酒店。至于酒店位于哪里,是哪家酒店,没有人告知,也没有人问,可能是因为相信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吧。

天色已渐昏暗,我早已饥肠辘辘,只希望能够早点脱下身上所有的防护装备,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坐在有暖气的巴士里,暂时解除了在飞机上有感染疾病之虞的压力,我看着窗外的下班高峰车潮和隆冬的阴寒天色,不久,车窗玻璃上的薄雾竟结成了冰,阻碍了我的视线。它不似起雾,用纸巾便可擦拭去除。它是一层坚硬的薄冰

巴士由北往南几乎穿越了大半个四九城,大约两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大兴区一座国际会议中心。这一晚迎接我们的是漫天呼啸的刺骨北风,以及北京60年来的最低气温,零下19.6度。我的集中隔离的生活从此展开。

我们下车进了大厅,缴付未来14天的吃住和核酸检测费用后就被带领到分配的房间。这座会议中心的住宿区,是为了参加学术研讨会议的人士所准备的,所以基本上它并不是酒店。也因此,房间里的设备很简单,建筑也有点老旧,费用自然也相对较为低廉,不到六千元人民币。进房间前工作人员让我加了微信的同机者的朋友圈,做为隔离期间,大家和工作人员的沟通管道。

我被安排在四楼最里面的一号房间,这一面的房间窗户朝北,所以白天光线较暗,阳光晒不进来。我住的这个单位里有一间小客厅,两间单人房和浴室,全供我一人使用。四个空间各有一台暖气,可以自行管控开关。查看完桌上相关须知,简单消毒房间和用品后,晚餐很快送来,午夜过后,我在疲惫中很快入睡。

第二天一早七点半不到,走廊上便开始有动静,不久有人敲打我房门,喊着「取餐了」。我醒过来看看窗户,窗帘外面天还朦胧着,没有完全天亮呢!虽然没睡够,但想想干脆起床吃早餐了,以免待会儿早餐冷了。午餐大约12点前送到,六点前送来晚餐。他们把一袋包好的餐点放在房间门口的一张矮桌子上,让我们等他们送完离开后开门拿进屋内。吃完后再包好放在门外的桌子。依据这里的三餐时间,平常晚睡晚起的我,只好顺应情况调整作息时间。于是我开始每晚10点半以前上床睡觉,7点半以前起床。没起床也会有人喊我起床啊。

原本担心早睡会睡不着,结果竟是夜夜好眠,每天天刚亮就精神奕奕地起床吃热腾腾的各式早点。也许是因为在这温暖而安全的空间里,个体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天塌下来我也什么事都做不了,所以潜意识里,情绪处在一种极为放松而且平和的状态下吧。早餐后是看书和听音乐的时间,午餐后看新闻,和亲友通话或者讯息聊天,处理一些事务、做瑜伽,晚餐后看电视或上网追剧。每餐饭后都一定会在两个房间之间来回走动,活动一下。我还把空置的那个房间腾出空间,把床垫铺在地上做为我的瑜伽垫,方便每天运动。

隔离是什么感觉呢?我想应该和坐牢差不多吧。走廊上24小时有人监护着不准有人离开房间,以及按时用餐。当然隔离者的居住和饮食条件比监狱强,但是囚犯却可以在食堂,球场或工作间里,和他人聊天互动。隔离者却完全不能与人接触互动,这应该是隔离最艰难的地方吧。幸好,失去自由只有短短14天,很快就可以结束这种类似关紧闭的状态。

到了第十天,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早餐后不久,我正想着,今天再颓废一天,什么事都不想,明天就必须开始安排解离后的行程,执行此行来北京的目的了。但九点左右,工作人员在朋友圈发布了一条消息,说因为最近有入境者,病毒潜伏期超过14天,在隔离后出现症状并传染给他人,所以为防范境外移入案例于未然,现在起所有入境者的隔离天数,由原来的14天加7天,延长为21天,也就是所谓的14+7+7,最后面的七天是原本就有的七天的健康观测(自主管理)。消息发布不久,圈里出现了一阵騒动和抗议,有人表示无法接受,要求14天后必须离开等等。不久后我听到走廊上某间房间有男子的吵闹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工作人员柔性低语安抚。

情绪反弹过后一两个小时,我听到隔壁房间男子鬼哭神号般的歌声,这可能也是一种情绪宣泄方式吧。朋友圈里,也涌出阵阵报怨,有人说自己是从香港到台湾再到北京的,三个地方都做了隔离,如今再加七天令人发狂…也有人带着孩子要回东北过春节,北京21天后,回东北还要隔离14天,到家刚好是除夕夜了…还有人说必须参加会议签约,延长隔离严重影响工作…我当然也觉得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原本即将打开、通往自由的大铁门,现在突然出台新规定,让自由距离自己更遥远了。然而,无奈之余,除了调适自己的情绪,恐怕也别无他法。

我走到最接近外面世界的窗户旁站着,窗户下面是一个小院子,种了一排不知名的树,树干细细的,但长得很高,高过四层楼,我想像夏天的时候窗外的绿荫一定美极了。墙外是一条马路,马路对面是一家石油厂和一家物流公司,经当有大型车辆进出。我们每天都要开窗通风保持空气清新,每当下午气温高时我便开窗感受外面清新的空气。树上偶而飞来几只大鸟,有着黑色的大尾巴,不畏严寒地飞翔并发出非常响亮的叫声;也曾经有两天,在一早天才光亮没多久,灰白的天空就飘起了细细毛毛的小雪,叫人惊叹北方冰雪天候之美。

时光就这样默默地,一天挨着一天地过去。直到过了14天之后的某一天,我的生日到来了。这一天,没有下雪也没有大鸟光临,就和隔离中平常的一天一样。在这方寸内,我怀抱着对回归正常的热切,规律的作息,度过了一个平安的生日。接下来,隔离的终线也将随之到来。(小芬/台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