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金像奖第一名/《父亲的爵士乐》冲突起点(一)

总统英文出席50届国军文艺金像奖晚会。(图/总统府提供)

国军文艺金像奖迈入50届,今年扩大举办颁奖与庆祝活动,总统蔡英文也受邀出席晚会,致词时表示,国军文艺金像奖帮助军队跟社会建立了文艺的沟通管道,凝聚了军民的向心力

《ETtoday东森新闻云》现任要闻中心记者陶本和,曾获49届小说类第一名,获版权刊登作品《父亲爵士乐》,计5集,分别为:「冲突起点」、「爸,你哪位」、「回头认识你」、「回役,回巢」、「背后的女人」,共7个篇章,皆以第一人称的角度,描写从小父亲投身军旅与家庭间的拉扯,及自己印象中父亲模糊的背影。

《父亲的爵士乐》

文/陶本和

一、南下

「0929次自强号列车于第三月台就要开了,请还没上车的旅客尽速上车。」扩音器传来约40岁女人的声音,有点复古,但在90年代的台湾是富足且先进的。

自强号是通行南北最快的陆地交通工具,一家四口拖着行李,等着列车冲破山洞的幽暗。那一年1996年,父亲退休脱下军服,卸下承载了数十载的使命与重担,他脸上虽然一派轻松,但今年那抹久久不坠的笑,洵属罕见,是1996年以前从没见过的父亲,并不像是他,他不是我的父亲。

车轮与铁轨发出匡当匡当,稳定的作响频率,车上小孩在哭闹,家长正在哄骗他,推餐车叫卖的小姐招呼声,这是往南行驶、终点站高雄左营的自强号列车,热闹无比,如热带雨林般的丰富多样,亦或是台湾杂乱的菜市场,如此形容似乎贴切许多。

我戴上耳机,那是CD片的随身听,是举家搬迁至高雄前,父亲送给我的礼物,只是CD片不多,只有两片,一是小提琴启蒙老师送的小提琴示范CD;另一片是父亲喜欢的爵士乐,不是流行爵士,而是古典爵士。

多数时候我喜欢小提琴示范CD,因为我喜欢幻想,幻想我能拉得跟CD一样好,那时候的我就是天真无知。

不知道为什么不同于以往,拿出父亲的爵士乐放入随身听里,那是轻柔的、忧郁的、耐人寻味的曲调。

有人说爵士乐好比一位老人,他透过音乐在诉说自己的一生,是一段精彩的、悲苦的、不为人知的、冗长的、五味杂陈交织的故事,整体的感觉是带有一点点骄傲,但又有着更多的无所适从,这是父亲喜欢的音乐,他的音乐,记忆中属于他的音乐。

(图/陶本和摄) 二、 冲突

每个故事总会有冲突发生,好比好莱坞电影,从平静中酝酿不稳定的因子,然后角色之间产生误会、冲突的高潮,最后则又归于平静。

我的父亲的故事也是如此,他的人生可说是高潮迭起,但他的冲突并不在故事的中后段,而是在开头。

他总是叼着烟,抽着他的回忆,吐出的白烟是多少烦愁,多少次感叹,「我是不是从开始就走错路了?」

母亲常说,「你爸在人生的选择上是他自愿的,但也是被迫的、无可奈何的,自愿的原因在于他自我要求甚高,选择做了就欲罢不能,一头栽下去,被迫的原因则是在于家境的穷困,不得不选择这条路」。

在我看来他走错路了,我还在母亲肚里的时候,母亲便每周带着我搭上摇晃晃的公车,我看不到,但感受得到车上众人把目光都投射在我所撑大的母亲肚皮上。

「小姐,这儿给妳坐。」是名绅士的声音,母亲回予一句温柔的谢谢。我们会在马偕医院下车,车程约莫一个小时,有时候我不耐烦,会踢一下母亲的肚子,以表示抗议。

下车前母亲会摸摸肚子,「我们下车吧。」此外我似乎能听到周围乘客的心声,「勇敢坚强的女人。」、「一个女人顶着大肚子搭公车会不会危险?」、「不知道肚子里的是男?是女?」、「父亲、老公应该是在忙工作吧,真是辛苦。」、「该不会是私生子?」、「知道父亲是谁吗?」

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总会听到不少揣测的心声。

我的母亲常跟我说话,她是个温柔的女人,像初恋情人那般值得百般回味,父亲的声音呢?我记不清,只知道母亲常播爵士乐给我听,然后说,「这是你父亲最喜欢的音乐喔!」

犹记一日天气转凉的晚上,母亲因为怕冷,多穿了几天上衣,使得在肚里的我听觉受阻,外头的声音模糊许多,但那天尽是父亲的声音,不,应该说很聒噪。

「如果我生了,你赶得到吗?如果你还在部队。」母亲这样问他,「可以,一定会出来。」父亲肯定的回答,紧接着是一段沉默,可以感觉母亲体温不断升高,且开始颤抖。

「我想问你,产检你去过几次?你跟小孩说过几次话?」母亲压抑着内心的情绪,父亲回,「拜托妳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无理取闹?」母亲声音明显上扬,「小孩还没出生,你就已经疏离小孩了,我知道你在部队很累、压力很大,但你有没有想过只有我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有几秒钟两人之间没有对话,父亲缓缓的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我在努力工作……」还没把话说完,母亲马上插话,「每次都是为了家、为了家、为了家、为了家!只会动一张嘴巴,你是部队长官当久了是不是!只会出一张嘴!」

父亲的情绪似乎被激起来了,他回,「谁说我不回家?我这不就是回来了吗?不要每次我休假都在跟我吵这种事好不好?难道不能让我好好休假吗?」

「这种事?不利用休假的时候解决,用什么时候解决?你上班在部队的时候,你说不要吵你,休假了你也说不要吵你,请问哪个时候有时间可以讨论这件事?」母亲问,父亲没有答话。

她又接着说,「最后问题又回到我这里,几个月下来都是我一个人在解决,我一个人在面对,这是我的小孩?还是我们的小孩?」

「妳好好休息不要这样。」很明显父亲已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但母亲的火气似乎又更大,「现在是要说我孕妇情绪不稳啰?」

父亲,「我可没说喔,那是妳自己揣测的,我没有!」母亲回,「好,你就是避谈,你想谈的时候再来找我!」

母亲甩上门,大口大口喘着气,我不敢乱动,只能轻轻踢踢她的肚子表示安慰。

12月的天气忽冷忽热的,我挑了一天,这天天气放晴,不很冷,风吹起来很舒畅,「我要出来了!」那天清早母亲剧烈疼痛,她招了辆计程车奔往医院,她不断在车上哀嚎,司机怕我在车上就迫不急待出来,开得又急又猛,频频回头安慰母亲,到了医院后周遭的声音更吵杂,医生的、护士的、金属器材碰撞的声音,还有我母亲的惨叫声

其实不到五分钟我就出来了,但医生还是打了我的屁股,我无辜的哭了。

(图/记者季相儒摄)

父亲给我的印象实在不深,总是要仰望他高大的身材、壮硕宽大的肩膀,我知道他总是笑脸迎人,只是五官模糊,真的记不清,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常在家里,只留我跟母亲,以时候我甚至会忘记我有个父亲。

年岁稍长开始会说简单的几句话,识几个大字,记得一次父亲休假回来,他见我在餐桌上练习写字,那是几天前母亲刚教我写的,父亲把脸凑过来,「在写自己的名字啊?」我点点头说,「对啊,为什么我姓陶啊?这个字笔划那么多。」

父亲笑笑摸着我的头说,「因为爸爸姓陶啊,爷爷也是姓陶。」我提出质疑,「但是妈妈不姓陶啊,她姓黄耶!」父亲似乎很意外我提出超龄的问题而打住没有说话,回过神来才说,「因为台湾是父系社会啊。」我相信他依定知道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父系社会,因为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对我来说还太深。

突然,父亲似乎发现了什么,他问,「你一开始就是用左手写字吗?」我点头,没有说话,「妈妈有要你改成右手吗?」我摇摇头,还是没有说话他说,「那你会用右手写字吗?」我又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疑惑。

当天晚上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重,我不太搞得清楚状况,还不太会筷子的我吃力的夹着盘里的青菜,「妳知道他是左撇子吗?」父亲问,「我当然知道啊,我跟他朝夕相处,不想知道也难。」母亲一边回,一边夹一片豆干到我的碗里。

父亲说,「那怎么不纠正他?」「没有必要吧,可以练习左右脑啊,而且听说左撇子比较聪明。」父亲回,「那妳没有听说,左撇子不是极聪明,就是极笨吗?如果他是极笨怎么办?」母亲放下筷子,「就算是这样,你强制把他改成右撇子,他最原始的时候就是左撇子,改过来了难道会变聪明?」

父亲也放下筷子,只有我搞不清楚状况,在我的观点两只手不都一样吗?哪个顺手就用哪一只啊,父亲说,「妳有看到他写字的姿势吗?」母亲疑惑的问,「什么姿势?怎么了吗?」

父亲说,「他横写的时候为了不要沾到手,整只手是蜷曲起来在写字的,妳不会觉得很丑吗?」母亲不很在意的回,「丑就丑,如果能把字写好看了,那不就好了吗?」父,「以后同学不会取笑他吗?」母亲不想答话,起身到厨房拿了便当盒,把吃不完的剩菜剩饭装起来,父亲继续说,「他左撇子多久了?」

此时母亲停下手边的工作,面无表情看着父亲,「好一阵子了,而且他连吃饭也是左撇子,你都没有发现吗?可知道你有多久没有回家吃饭了,连自己儿子是左撇子也要今天才知道。」

父亲没有答话,把碗筷丢了就去客厅看电视。

后来家里没有再提过要把我从左撇子改成右撇子,因此我成了家中唯一的左撇子成员,父亲也没有再谈起这件事,甚至开始自豪自己的儿子是个左撇子,或许发现我不是极度笨蛋的关系吧。

不过说也奇怪,我打球投篮桌球羽球执拍都是右手,更吊诡的是,写粉笔、毛笔、白板笔我也是用右手,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左右开弓,这项技能父亲向周遭的亲朋好友炫耀好一阵子。

文待续......

文艺金像奖第一名/《父亲的爵士乐》爸,你哪位(二)

●作者陶本和,现任《ETtoday东森新闻云》要闻中心记者,获49届国军文艺金像奖小说类第一名,也曾参与并获其他文艺比赛及活动。随行总统蔡英文上任以来二次出访「英翔专案」与「英捷专案」。以上言论代不表本报立场,ET论坛欢迎更多声音与讨论,来稿请寄editor@ettoday.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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