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蔡英文磨剑六年，真能走完最后一哩路？
文／王美珍
不同于对手人选的一波三折，蔡英文显得顺遂许多，即使民调领先，看似胜券在握，但对议题暧昧不明的态度引疑虑，如何保有优势，成为蔡阵营的最大挑战。
7月艳阳天，民进党中央党部办公室入口，墙面映着一片亮眼的向日葵黄，13个执政县市长硕大的半身画像耸立，像一整排光荣的将军阵。
墙上粗黑斗大的字，昂昂写着：「一个团队，一个目标，更好的台湾。」工作人员笑说：「这个是几个月前才漆上的！」
穿上了新衣，是因为有了新的心情。2014年底九合一县市长大选，绿营夺下13县市。2016总统大选，目前蔡英文的民调也都持续领先，胜券在握。
迎来春天〉败选不丧志 自信满满再战
绿营气势如何高昂？进入到党部的办公室，感受更真实。
门口柜台桌上的电话机，「意见反映专线」响个不停。接电话的志工阿嬷对着电话彼端的支持者喊话，声如洪钟：「这次（选举），没问题啦！」
70岁的志工陈明德，是民进党老党员，也是蔡英文的铁杆粉丝。他每周都来报到，瞇着老花眼，将选民意见慢慢的抄写在纸上，再交由年轻工读生打字，上呈党部参考。差事虽小，他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问他这次大选与以往有何不同？陈明德眼睛带着笑意，用台语慢慢的说：「我感觉，这次春天真的要来了。」
如此画面，不禁让人回忆起2012年总统大选，蔡英文在板桥的竞选总部的败选感言，她重复了三次：「我们要坚强，我们要坚强，一定要坚强……。」那一夜，台下的支持者脸上是雨水、也是泪水。如今的她，语气更坚定，日前出席亚洲台商会联合总会时，自信满满说：「民进党准备好了！」
蔡英文的政治路，看似走来顺遂，然而，她的个性原本拘谨、寡言，与传统台湾的政治人物相去甚远，一路以来，她也做了不少调整。
家境优渥的她，自幼备受呵护。
在《洋葱炒蛋到小英便当》书中，她提到幼稚园就被送去学钢琴，小学时一天得换两套烫得笔挺的衣服，维持服装整洁。上大学后，妈妈仍会备好饭团、果汁、水果，装在盒子让她带着出门。果汁若无适当容器，甚至曾装在奶瓶中，引起同学侧目。
一直到蔡英文早已是知名政务官，她的姊姊都还会帮忙准备早餐，用一个大纸袋放在厨房。纸袋旁还有纸条，交代蔡英文很多事情，甚至细致到批评「昨天穿的衣服很难看。」
立委高金素梅曾在电视节目《康熙来了》提及，蔡英文当立委期间，是个「很特别的乖宝宝」。
女立委们的聚会，她晚上9点以前一定要回家，因为「姊姊管得很紧。」
蔡英文也曾这么形容自己「低调到发冷」，不太会和人聊天。过去她担任陆委会主委与副行政院长时在立法院答询，离开会场时都会不自觉沿着墙边走，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离开。
善于藏拙〉不苟言笑 但学会与基层拥抱
台湾的政治人物跑摊搏感情，在镜头与民众一起吃吃喝喝是常态。但这些一般政治人物眼中的小事，对蔡英文来说就是有点「卡」。
日前，她出席「在地希望点亮台湾」，与南投竹山的越南新移民聚会，工作人员准备了绿豆汤请蔡英文喝，因为越南话的「绿豆」与「当选」同音。
不料，蔡英文当场停了一下，环顾了前面一大排摄影机，说：「摄影机一定要拍吗？可不可以摄影机关掉，我再喝？」
同样的情况，也可以在2012年蔡英文应邀上公视《谁来晚餐》节目时发现。当时，她受邀到一位民众家吃晚餐，一桌热腾腾的菜，大家开动了，蔡英文半天还是没动。
主人问，「怎么了吗？」蔡英文看着摄影机说，「我很少吃饭的时候，有摄影机在旁边。」主人接着问：「你不喜欢一边吃一边讲话？」她这才透露原因：「对，因为我爸爸不准我们家吃饭的时候讲话。」
跑了绿营十余年的资深政治记者邱明玉观察，蔡英文连握汤匙的手势、舀汤的方式，都是受英国正统的训练，和别人不一样。边讲话边吃，非常不优雅，蔡英文自是无法忍受。
不过，多年政治路训练下来，仙女已逐渐融入凡间。原本不习惯肢体接触的她，已能和民众拥抱、握手、习惯摄影机随侍在旁，张开大嘴吃饭被照相，也不会在意。支持者这么说：「小英主席变温暖了。」
民进党发言人郑运鹏则直接了当说：「哎，只要是候选人，没有难相处的啦！」
面对党内同志，她也展现了与过往男性主席不同的领导风格。
性格平稳的蔡英文，有生气的时候吗？一位党工比较，「苏贞昌前主席是威严式的大家长，是真正的SOP控！竞选车的皮带怎么绑，车灯要几烛光都很讲究，任何细节没达到他要的样子，就会大骂。」
不过，蔡英文则是喜欢掌握大原则与逻辑，万一不满意下属，她生气的方式是「不断的问问题」，像严苛的指导教授，一直问到没办法回答为止。
「两个都很可怕，不一样的可怕，」这位党工说。
然而，不若对手洪秀柱，喜与怒都写在脸上。大部分公开活动，蔡英文脸上招牌表情只有一种，即情绪接近零度的「面无表情」。
7月的全国县市长会议，主持人高雄市长陈菊语气一如以往的铿锵有力，嘉义县长张花冠笑嘻嘻进场，绿营的县市长排排坐，众生群相，各有特色。
唯有主席蔡英文，冷如冰山，无论大阵仗的相机连拍多少张照片，捕捉到的几乎是同一张脸，脸部肌肉仿佛没动过。
这是冷静，或是冷酷？蔡英文曾在书中特别解释，除了自己个性原本就内向，这也是刻意训练的结果。「我训练自己不动声色，在讲话时也面无表情。」
原来，蔡英文代表台湾从事国际贸易谈判多年，外国人往往从表情判断能不能接受他们的说法，就像玩扑克牌时以表情判断对手的花色。藏拙，于是成了她的政治保护色，却也让人批评看不到她的本心。
不过，拥有伦敦政经学院博士学历的蔡英文，说英文的时候，似乎就会变一个人，原本东方式的瑟缩，会突然转频到西方女性的强势与自在。
日前，她参加「全球集思论坛」时，全程以全英文演讲，单手插在腰间，中性豪迈。一上台先与听众道午安， 台下回应声音太小，蔡英文难得语气强势，开了个玩笑：「You have to be louder. （你们应该大声一点！）」
台下听众再回应了一次，蔡英文笑着说：「Yes, that's DPP style, you know.（这才是民进党的风格！）」
「她早年担任WTO的谈判代表，英语非常地纯熟，和外国人沟通零障碍，」是许多人对她的评价。
依目前民调，舆论普遍都认为若无意外，蔡英文笃定当选。究竟蔡英文如何在过去这四年间沉潜，将民进党打造为一个有执政准备的备战军队？
第一步，就是端出牛肉。过往，蔡英文总被批评为「空心菜」。然而，询问党内同志，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却反而是「最重视政策」。
她找来财政部前部长林全担任政策智库团队执行长，分经济、社会、建设、法政、国安等五大政策群，下面有32个政策小组，担任顾问的专家学者总人数高达200人。
每周五召开政策会议，蔡英文一定排开所有的行程亲自参与，只要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她必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民进党新境界智库财经产业中心主任陈锦稷说，如果幕僚讲得不清楚，蔡英文反而会指责他们才是「空心菜」，「如果有人说我空心菜，你们要负很大的责任。」 因为力求具体讨论，时常原定三小时讨论四个议题，最后只讨论一个。
林全说，多数政治人物听政策一定坐不住，很少有人像蔡英文对政策那么认真研究。「她至少不是政客啦，还有些理想性，才会花那么多时间研究，」他说。
进入政策重要幕僚、民进党政策委员会首席副执行长施克和的办公室，可以看见堆积如山的研究报告，包括石化产业的挑战、贸易体制与TPP、住宅政策……。各项政策正在最后定调，预计近日公布。
此次大选的政策论述，与四年前蔡英文参选时提出的「十年政纲」有何不同？施克和说，蔡英文最爱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路径图」，总爱问达到目标的路径是什么？十年政纲有了方向与精神，此次更会加强财源与步骤策略等执行面，「就像一本操作声明书。」
一位幕僚分析，过去民进党主席多半是运动出身，对于财经与外交的了解不深。这些弱项，蔡英文也努力弥补。
关于当前经济停滞不前、失业率高、所得分配不均等难题，由林全主导的智库已提出「新经济模式」，强调以「创新、就业、分配」为重点。
林全指出，过去台湾靠出口加工和自由贸易为经济命脉，但为了出口就得降低工资，导致失去研发能量，产业无法升级。后来产业外移，又变成台湾接单，外国出口，所得都几付给国外劳工，而非国内劳工，又造成国内高失业率。
因此未来应重视谁能为台湾创造最大价值，看谁能在「国内」贡献最多就支持谁，这样才能把就业与薪资留在台湾。
加强沟通，也是小英这四年来努力的目标。
「她是跑最勤的党主席，」 民进党桃园县党部平镇区主任林玉霖表示，九合一县市长选举，蔡英文光是桃园就勤跑20几次，为了攻下蓝军大票仓，不遗余力。
与民沟通的第一线「媒体」，民进党中央也早已加强组织因应。今年1月，有鉴于台北市长选战中网路舆论力量惊人，遂将原本旧编制的「文宣部」拆为「新闻舆情中心」与「媒体创意中心」。
后者专责网路宣传与危机管理，单位主管找来曾被柯文哲延揽为网路部主任的李厚庆，部门成员非常年轻，许多甚至是20几岁年轻人，熟稔网民沟通语言，对于掌握乡民意见十分有力。
此外，蔡英文每一场记者会，也有专业团队管控，时常仅开放记者询问三个问题，宛若童话故事里金银斧头的「河神」，只能许三个愿望。
虽然幕僚皆以时间有限为由，但熟悉公关操作的业内人士均知，如此实则避免奇怪或敏感问题出现，不让发言有被人攻击的把柄。
蔡英文自己本身对媒体的攻防也有一套，面对不想答的题目，通常直接会说「下一题」，让媒体曝光的议题角度不至「歪掉」。
两岸路线〉向中间靠拢 深绿选票是挑战
关于民进党向来在总统大选中的弱项两岸关系，此次蔡英文更定调了「维持现状」。不但向中间选民靠拢，也消除美方疑虑，获得认同。
事实上，蔡英文这次访美，被称为「赴美面试」，媒体报导呈现的高规格对待，也是蔡英文鸭子划水的结果。
原来，蔡英文是历任主席当中对美沟通最密切的一位。早在她担任小英基金会董事长时，就一直与美方互动，当上党主席后，与美国AIT的互动更密切，重要幕僚也早就前往华盛顿沟通。
但是在迈向总统之路上，蔡英文仍有一些让大众仍感到疑惑的地方。
普遍认为她最大的问题是闪躲，让人看不出她真实的立场。
例如，在两岸政策上，她说明「维持现状」，关于民进党创党的台独精神以及台独党纲，她则选择不提。
因此，马英九总统曾公开表示，认为蔡英文的「两岸维持现状」说法，其实就是国民党的政策，大同小异。
亦有研究两岸关系的学者私下笑称，蔡英文的两岸政策就是：「不统、不独、不武，只是总统换我。」
马总统发表此言论的隔日，正好蔡英文有对外活动。有一名记者询问蔡英文对马总统发言的回应，蔡英文停了几秒，反问记者：「如果你都有这个问题，那我也要问他一样的问题了，不是吗？」说完，秒速快闪。
在场众记者听闻，互相你看我，我看你，互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这个问号，一直还没有解答。
国民党文传会主委林奕华也评论，到底蔡英文是否承认九二共识？仍是未知数，蔡英文却刻意不说清楚。
这使得原本处于深绿光谱的支持者，也对她颇有微词。前自由时报政治线的记者张先生支持台独多年，风起云涌的1980年代曾上台北街头抗议至少五趟。
「我比她大概小7岁，我走五趟你走几趟？我在喊台独时，你们在哪里？」 「台独是党纲，为什么不敢讲？连一句最简单的话都不敢讲，妳有什么是真的？」
今年65岁的计程车司机林荣贵，30几岁就参与党外运动，是民进党忠贞党员。他说，因为痛恨国民党，所以一定会投给蔡英文，但是会投得心不甘情不愿，因为对中间路线不满。
从上次总统大选筹备开始，蔡英文已磨剑六年。但到底她的两岸真实路线是什么？各界仍在猜测。她能否将「空心」填为「实心」，替台湾开创不同新路，全民都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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