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见/老化的中国,来不及准备退休金!

图、文/远见杂志

每年增加近600万人,老年人口逾1亿老化中国,来不及准备退休金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家变,28岁、在上海知名外商广告公司上班的马克(化名),应该还能安安心心工作。一通电话改变了他的人生。原本在无锡一个小镇担任书记的父亲,突然中风了,紧急送进上海瑞金医院急救,而母亲早在两年前就摔伤不良于行,他是独生子,所有的苦恼一下子全压在他的身上,医院、家里、公司来回跑。

总经理看他近日总哭丧着脸,问他好吗?马克的泪就止不住掉下来。哭完他决定辞职,另外找个半天的兼职工作,好照顾双亲。压力,来得太过突然,太让人没有准备,就像海啸一样铺天盖地淹没他。其实马克不孤单,在上海,在北京,在全中国,愈来愈多人感受到老化带来的沉重包袱。

根据大陆国家统计局的普查,2010年中国65岁以上人口为1.19亿人,占总人口8.87%。是全世界唯一老年人口破亿的国家。中国也是全世界老得最快的国家之一。根据中国老龄办推估,2011年短短一年,大陆就增加700万名超过60岁的老人,将近是台湾总人口的1∕3,也超过欧洲所有老年人口的总和。专家预估,中国的老年人口以将平均每年增加596万的速度成长。预计到了2050年,大陆老年人口总量将超过4亿,老化比例推进到30%,将比美国的总人口还多,也将成为金砖四国中人口老化最严重国家。

面对这场「人口海啸」,中国和马克一样,没有做好准备,浪涛瞬间打来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国际媒体纷纷提出警告,人口老化,将灾难性地毁掉中国的繁荣。《经济学人》在2012年4月撰文,将中国的老化现象比喻成「中国的阿基里斯腱(人体最大的肌腱)」,报导指出:「中国的阿基里斯腱并不致命,但会使中国这位英雄步履蹒跚。」路透社也早在2009年便提出〈年龄老化即将撞碎中国经济〉的报导,人口老化不但降低中国的成本竞争力,也可能影响社会稳定。

「老化对中国的影响,是基本国情重新洗牌,」大陆清华大学布鲁金斯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王丰说。身为社会学与公共政策专家,王丰以一点也不危言耸听的口吻指出,老化中国,步步惊心。

中国人民未富、国家先老来到河北省张家口宣化县农村江家屯,78岁的苏荣和72岁的李万举,是「村委会直接管的老人」。他们住在村民活动中心后面的10坪仓库里,每月领100元人民币救济金过活,灰黑的屋里,唯一有颜色是大炕上的薄被,上面还蹲着一只猫。这一天,NGO组织、微互助基金理事孙丽,特地带着仁爱礼包,前往探视他们,礼包里有收音机、2条毛巾、3块香皂、袜子3双和手电筒、水杯,让两位老人感激不已。

宣化,是中国标准的老化县,60岁以上老人的比例相当高,达四成。像苏荣和李万举这样生活困难的老人,则有3万700人,比例高达67%。其实,中国政府很努力照顾农村里失去劳动力的贫穷老人,但总是力有未逮。中国老了,钱是最大的问题。调查报告成篇累牍指出,中国老化的一大特征,是未富先老。

欧美日等先进国家的老化,属于「边富边老」或「先富后老」,社会已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建立了健全的养老制度,退休老人可以依靠养老金安度晚年。而中国却是在尚未实现现代化之下,提前进入老化社会,老化的速度远超过经济成长的速度。未富先老,意味着还不够时间来累积巨额退休金所需要的财富。

2000年,中国正式进入老化社会,当时大陆人均GDP约860美元。欧美日等国,都在1990年之前就进入入老化社会,当时人均GDP早已超过2500美元。再八年,2.5劳工养1个老人相较之下,中国的养老能力令人堪忧。根据全球人力资源咨询公司、美世咨询所发布的《墨尔本美世全球养老金指数2010》中指出,14个受调查的国家中,中国因为基本养老金体系目前尚未覆盖全部就业人口,排名最后一名。即便是制度尚未完善,目前只覆盖少数人口的养老金制度,已压得中国喘不过气。很难想像将来大幅实施后的状况会如何?

中国民政局曾透露,大陆退休人士每年以6%的速度增加,养老金则以每年1000亿元人民币的规模膨胀。大陆中山大学教授宋世斌在《中国老龄化的世纪之困》书中指出:中国的退休人士养老金的支出,从1997年的1251.3亿元人民币,迅速增长到2007年的5964.9亿元,10年内增长了近4.8倍。如今的中国,是5个纳税人供养1个领退休金的人。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预测,到了2020年,领取养老金的退休人士将超过1亿人,抚养比攀升到250%。亦即,平均一个退休老人,仅靠2.5个在职劳工抚养,经济负担沈重。北京师范大学壹基金公益研究院副院长高华俊进一步预估,养老金的短缺,未来十年会高达10兆元人民币。人老了,钱却没了。这是因为养老金采「现收现支」制,现在年轻人所交的养老保险基金,立刻就拿去支付现在老年人的养老金,「势必造成养老金赤字,」高华俊说。

人口红利负债,缴税少、养老金吃紧人口老化,伴随着超低生育率,对经济成长的影响更大,大陆将由人口红利转向「人口负债」。廉价劳动力无限供应的年代,已在挥手告别。专家普遍预估,大陆劳动力总数约莫2015~2020年到达顶峰,接着就下降。王丰推算过,现在年龄20~40岁的中国人,有1.2亿人,10年后,将减少20%。人口红利,正在一步一步离中国远去。

劳动力没有了,对制造业、服务业都将造成冲击。长三角、珠三角严重的民工荒,透露了端倪,这也使得工资将不断上涨。「这还只是刚开始,」王丰说,过去中国经济的起飞,依靠劳力和资本的高投入,往后将因人口老化而改观,所以说是基本国情洗牌。

举个例子,35岁的刘沁在成都开设商业摄影工作室,这是一门好生意,每年只要拚在7月的家具展销会赚一笔,便可进帐200多万元人民币,扣掉人事管销,平均每年能存40万元人民币,所以有大把的时间做最爱的慈善义工。然而,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像刘沁这样30~50岁的中国主要工作与储蓄族群,在2030年会少掉1亿人。「做为储蓄主力的人口减少,国家资本可能随之减少,」王丰说。同样地,缴税的人也会减少,影响到政府财政收入。

中国千万老年漂与421家庭北京天坛公园的清晨,每天总是满坑满谷的老人聚在这里晨运。86岁的赵文通,坐在石椅上已经2个钟头,别的老人都是一群群,唯有他是独自一人。「打不进他们之间啊!」赵文通说,他来自离北京400多里的邯郸山沟,生了4儿1女,平日轮流在各个儿子家吃饭,二儿子在北京开餐馆,他也就每年定期来北京。北京的老人总是听不懂他一口浓重的乡音,他交不到朋友,常常在天坛一坐3小时,吃饭时间快到了,再慢慢走回儿子的餐馆。赵文通的经历,是大陆愈来愈多的「老年漂」。离开家乡,落脚异地,面对忙于工作的子女、全然陌生的环境,老来还需重新适应的他们,很少人能说自己过得好。

人口老化,不只是老人的问题,也是年轻人的问题。相对于老年漂,还有愈来愈多的「421家庭」,存在着说不出的苦。由于一胎化政策实施30年,中国的「80后」(指1980年以后出生)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当他们结婚时,往往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家庭结构变成双方父母4位老人、夫妻2人、未成家的孩子1人的「421家庭」。「80后」的北京年轻人陈靖,是中国千万个「421家庭」的缩影。陈靖的父母均已退休,他的小孩则1岁多。在中国旅行社上班的陈靖,月薪8000元人民币,老婆月薪4000元,看似不错,但其实经济负担很重。「双独婚姻,扛不住4位老人的伤和病,」这是陈靖的心声。这样扭曲的家庭结构,还会延续到他的下一代。随着预期寿命不断增加,陈靖的小孩长大之后,父母和祖父母、爷爷奶奶很可能还在世,极易演变成「一个小孩养六个老人」的「621」家庭了。「421家庭」弱化了传统的家庭支援网路,使得中国独生子女的父母对下一代,充满了担忧。

养老不如养猪床位数少中国养老的健全程度,已让很多人对于自己晚年的处境乐观不起来。首先,养老床位一床难求。2011年底,中国各类养老机构的养老床位共315万张,床位数占老人总数比例仅为1.77%,远远达不到国际标准的5%。媒体报导,北京市颇有口碑的第一社会福利院,目前有1100张床位,但是已经「挂号」排了7000多人,想住进来至少得等10年。此外,公办民办养老院则长期处于不公平竞争,降低了企业兴建养老院以补不足的意愿。

福建省浦城县南山老年休闲中心的负责人周宪和,曾向上级机关诉苦:「我创办这家老年休闲中心快十年了,病人都中风了,却都还没有得到政府分文补贴。」周宪和反观养猪人家,每年都得到许多政府补贴,不禁大叹:「养老不如养猪。」根据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的调查发现,其实民办养老机构的医生平均数量、配有康复理疗室,以及收容失能老人的比例,均多于政府办机构。 然而因为很难得到资源补助,民办养老机构的亏损比例却是高过公办。

2亿农村空巢老人濒临死亡随着大批年轻人到城市打工,「空巢老人」在中国,也正成为一个愈来愈引人关注的社会问题。根据中国民政部统计,中国目前60岁以上老年人中,40%过着子女不在身边或没有子女的「空巢」生活。预计到2030年,将有超过2亿的空巢老人。空巢老人,是这波老化浪潮中最突出的表现和最严峻的挑战之一。其中,农村空巢老人更过着物质与精神双匮乏的生活。「老人已经不是养老问题,而是生存问题,」愚公众益老年公益研究中心董事总经理王帅痛心说。

湖南省常德市的乡下,67岁的徐继勋,与10岁孙女徐婉玲一起住,独生子远在广州打工,离了婚的媳妇回到了山西太原的娘家。一个留守老人,一个留守儿童,每个月生活费全靠儿子寄钱回来,多给多用,少给少用。今年春节和五一劳动节的大假,儿子都没回来,日子无形中拮据起来。徐继勋的心脏不太好,去年便在常德第一人民医院住了十几天,也没完全痊愈,每天都要「发作」一两次。徐继勋形容,只要一有症状便全身大汗,身体完全动不了。

不过,他不太担心自己的健康,反而比较忧心儿子的安全,儿子是建筑工人,常常爬高窜低,万一出意外,经济来源将完全断绝。比起村里其他空巢老人,徐继勋算是运气好的,很多人往往被子女遗忘、抛弃。这让不少大陆农村,成现代弃老山的同义词。陕西省安康市的广城镇,73岁的独居盲人李干成,处境凄惨。她住的,是木头和泥土搭成的房子,什么都是黑的,墙壁脏兮兮,毛巾脏兮兮,连脸也脏兮兮。家里什么都没有,连床都没有,晚上就睡在木板上,为了生存,她每天都下田,种马铃薯和玉米,自己烧饭,牙掉到只剩2颗。自从老伴过世后,她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也不愿提起离开多年的女儿。

不应先有问题后治理的态度其实,人口结构变迁的故事,每个工业化国家都雷同,均是以少子化、劳动人口比重下降、老年化等面貌呈现。中国的挑战,在于反应时间太短、观念来不及调整。众所周知,中国习惯了「等出了问题再解决」的解决模式,譬如老化的问题,就有学者早在2000年前就预期到了,只是直到如今,政府却还没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案。「这就像温水煮青蛙,」王丰指出,因为制定政策的人,考虑的是短期的状况,往往忽略老化是长达20年的挑战。养老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制度改革的问题,更多的是在于人为的不作为。这种处理态度,将令中国在养老问题上付出巨大的代价。「中国正在失去应付加速老化的机会,」王丰警告说。

【本文摘自远见杂志12月号;更多文章请上远见杂志网】